我捏著吳德海的工牌在轉椅上坐了一夜。
臺燈的光在工牌焦痕上淌成暖黃的河,背面“第七次校頻那天,我沒關濾波器”的鉛筆字被我摸得發毛。
窗外老槐樹的枝椏掃過玻璃時,我聽見自己喉嚨里滾出一聲笑――原來最狠的反殺,是用敵人的監聽網當傳聲筒。
“林總?”蘇晚晴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,帶著點刻意放輕的克制,“小川和朱師傅在會議室等半小時了。”
我把工牌塞進襯衫口袋,金屬邊緣硌得胸口發疼。
推開門時,穿堂風卷著她大衣角的雪粒子撲進來,她鼻尖凍得通紅,懷里卻抱著那本磨破封皮的《rksd7裝配日志》――封皮上的鋼筆字被她用軟布擦過,筆鋒里的銹灰都清干凈了。
會議室的暖氣開得足,林小川正扒著窗沿哈氣,在玻璃上抹出塊透亮的圓。
見我進來,他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,藍布工裝的衣擺帶翻了桌上的搪瓷缸,茶水在吳德海的筆記復印件上洇開個深褐的圓:“林總!我把七三年到七九年的電磁監測記錄全調出來了,您看這個――”他抽出一沓泛黃的報表,指節重重叩在“1973.5.122307雷電干擾”那行字上,“三年后同一天同一時間,又是‘雷電干擾’,再三年還是!”
蘇晚晴摘下手套,指尖在報表上劃過三個標記點:“三次脈沖都落在ga7頻段±0.5mhz,持續時間11到12秒。”她推了推眼鏡,鏡片后的眼睛亮得嚇人,“七三年那次,正好是吳德海……犧牲后的第一個忌日。”
朱衛東蹲在樣機模型旁,粗大的指節敲了敲共振腔位置:“老吳當年焊的梅花點,我讓徒弟用探傷儀掃過了。”他掏出張膠片,在投影儀下一照,玻璃幕布上浮現出七個星子似的光斑,“每個焊點里都嵌著微型電感,電流一過就能激活。”他抬頭看我,眼角的皺紋擠成團,“您說要啟動的那臺老短波機,我今早找保管庫老李磨了半小時,他說機器在3號倉庫最里層,罩著油布呢。”
我把《我的祖國》的簡譜推到桌中央。
鉛筆在紙背蹭出的毛邊扎得手心發癢――這是1968年元旦晚會,我蹲在車間角落看吳德海吹口琴時記的。
他當時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工裝,領口沾著機油,吹到第二小節總愛把mi音往上挑半調,說這樣“像江水打翻了浪花”。
“今晚八點,用這組旋律當編碼信號。”我手指點過簡譜,“頻率切到ga7,功率調到最低。”
蘇晚晴突然按住我手背。
她的手涼得像剛從雪堆里掏出來的,指甲蓋泛著青白:“如果系統真的在等喚醒……接收方是誰?”
“可能是他藏起來的樣機。”我抽出被她攥住的手,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工牌邊緣,“也可能是……當年和他一起守著秘密的人。”
林小川的喉結動了動,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冷茶:“我去調試監測儀!”他撞開會議室門時,門框上的紅漆簌簌往下掉。
朱衛東跟著起身,工裝口袋里的扳手叮當作響:“我去倉庫搬發射機。”他走到門口又回頭,目光掃過墻上吳德海的老照片――那是張被撕過又粘起來的合影,他站在最邊上,嘴角抿得死緊,“老吳要是知道咱們現在干的事……”他沒說完,低頭扯了扯工裝領口,大步走了出去。
蘇晚晴把簡譜收進牛皮紙袋,系繩時手指發顫:“我去機要室備案。”她經過我身邊時,大衣下擺掃過我的褲腿,“你說……他真的能聽見嗎?”
我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。
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,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吳德海的筆記上,“七頻聯動”四個字被鍍上層金邊。
我摸出鋼筆,在會議記錄末頁寫下“回音行動”,筆尖戳破了兩層紙。
信號是在第三天凌晨4點17分回來的。
監測室的警報聲像根鋼針扎進耳膜。
我沖進去時,林小川正跪在儀器前,眼鏡歪在鼻梁上,手指死死摳住操作臺邊緣:“來了!來了!”他的聲音帶著哭腔,“和咱們發的旋律一模一樣,就是第二小節……”
示波器的綠波在屏幕上跳成浪。
我湊近看,第二小節的波峰比原曲高出半格――正是吳德海那個標志性的升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