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呼出的白氣在睫毛上結成了冰碴。
山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,像撒了一把碎玻璃。
林小川的吉普車尾燈早已消失不見――他帶著測繪儀去最近的牧站借宿,說是要找老鄉問些路。
可我蹲在避風的巖縫里看表,已經過了四個鐘頭,該不會是出了什么意外吧?
“林總,風小了!”朱衛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。
他裹著老羊皮襖,護目鏡上蒙著一層白霜,正用凍紅的手指戳我的胳膊。
我抬頭一看,果然見鉛灰色的云團被撕開一道口子,透下些許慘淡的天光。
遠處山坳里冒出幾點昏黃,像是墜落在雪地里的星星――那是牧站的氈房。
我們趕到時,木柵欄門正“吱呀”作響。
門里站著一個穿靛藍蒙古袍的老人,銀發被風吹得亂蓬蓬的,手里攥著一根銅煙桿。
林小川站在他面前,懷里抱著個鐵皮暖壺,見我們過來,朝我使了個眼色:“阿爸吉,這是我哥,搞技術的。”
“紅箭?”老人突然開口,煙桿在地上敲出沉悶的聲響。
他渾濁的眼睛盯著我工裝前襟上的工牌,喉結動了動,“你們問紅箭?”
我心里猛地一沉。
林小川昨天翻檔案時提到,“紅箭”分隊的撤編文件寫得含糊不清,沒想到這深山里的老人竟知道這個名字。
我剛要開口,老人卻已轉身向氈房走去,皮靴踩過積雪的聲音如同敲鼓。
“那年冬天,來了七個人。”他背對著我們,聲音被風撕扯得斷斷續續,“說是來守什么寶貝,背上半卡車鐵疙瘩就上了山。”他忽然停下腳步,手指向屋后那座覆雪山丘,山頂的雪檐在風中簌簌掉落,“再沒下來。”
氈房的門簾“啪”地落下,將我們擋在外面。
林小川扒著門縫看了一會兒,回頭時睫毛上掛著冰珠:“哥,燈還亮著。”
我仰頭望著那盞油燈,光暈在雪幕中暈成一團模糊的黃色。
朱衛東搓著凍僵的手:“要不先歇一晚?明早天肯定晴。”老羅蹲在墻角撥弄積雪,忽然“咦”了一聲――雪底下埋著一段生銹的鐵絲,擰成了五角星的形狀,和我在718廠廢料堆見過的通訊設備固定件一模一樣。
后半夜風停了。
我裹著老羊皮被坐在氈房外,看著林小川在本子上畫路線圖。
他的筆尖凍得直抖:“gps信標設在山丘北坡,直線距離三公里,但雪深過腰……”
“能走。”我打斷他,摸出懷里的軍用水壺,喝了一口結冰的高粱酒,“你留在這里盯著電臺,有情況立刻聯系蘇科長。”
老羅把熱融鉆扛到肩上。
這玩意兒是他用報廢的柴油管改裝的,前端焊了塊三角鋼,后面接了個手動打氣泵――昨晚在帳篷里他敲了半宿,說“凍土比鋼板還硬,得用熱勁兒焐軟了”。
朱衛東檢查著腰間的安全繩,金屬扣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:“我帶了三個乙炔罐,不夠的話……”
“夠了。”我拍了拍他肩膀,“當年修305車間的地壟溝,比這難多了。”
天還沒亮我們就出發了。
積雪漫過膝蓋,每邁一步都像在拔一根鐵樁。
老羅走在最前面,熱融鉆“嗤嗤”噴著熱氣,在雪地上犁出一條黑褐色的溝。
朱衛東跟在中間,手里攥著指南針,護目鏡上的冰碴被體溫融化,順著臉頰往下淌。
我走在最后,盯著林小川布下的信標紅光,那點紅在雪霧中忽明忽暗,像心跳一般。
“到了!”老羅突然喊道。
我抬頭一看,眼前的雪丘下露出一道漆黑的縫隙――是掩體入口,被凍土和碎石封得嚴嚴實實。
老羅把熱融鉆插進雪地,哈著白氣摸了摸石縫:“凍了二十年,硬得跟鐵疙瘩一樣。”
朱衛東把乙炔罐放在雪地上,金屬表面立刻結了一層霜:“先加熱邊緣,等凍土軟了再撬。”他點燃火機,藍色火焰舔著鐵管,火星濺在雪上,“滋啦”一聲化成小水洼。
老羅抄起撬棍,胳膊上的青筋暴起:“我數三二一,林總你拿錘子砸!”
第一下,鐵管陷進凍土兩指深。
第二下,碎石嘩啦啦往下掉。
第三下,“咔”的一聲脆響――凍土裂開一道縫隙,冷風“呼”地灌進去,帶著一股陳腐的機油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