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衛東是在傍晚摸進來的。
他的解放鞋沾著曬谷場的土,褲腿還掛著根狗尾巴草。
“師父,我去青水村蹲了三天。”他從兜里摸出包煙,抽出根遞給我,自己點上一根,火星子在暮色里明滅,“村里就倆電工,都五十多了。”他吸了口煙,煙霧從指縫里鉆出來,“老周頭說,爬次桿得歇三天,查隱患?力不從心啊。”
我捏著那根煙沒點,看他把煙灰彈在搪瓷缸里。
“您說怎么辦?”他突然抬頭,眼里的光比煙頭還亮,“我琢磨著,把退休的老技工請回去――”他掏出個皺巴巴的本子,“按發現的隱患數換糧票、肥皂,既不算吃公家飯,又能把經驗傳下去。”
我翻他的本子,上面記著十幾個名字,有前廠的八級鉗工,有退休的電氣專家。
“就叫‘銀發守護者’?”我笑著問,他搓了搓后頸:“土是土了點,可實在。”
天擦黑時,我爬上廠區的t望塔。
風卷著麥香撲過來,遠處的電線桿在夕陽里投下長影,像無數向上伸的手。
蘇晚晴不知什么時候站到我身邊,她的藍布衫被風吹得鼓起來,像片要飛的云。
“我們修的是電網,還是在織張網?”我望著那些影子問。
她的發梢掃過我手背,輕聲說:“修的是設施,織的是信任。”
我摸出鋼筆,在新計劃書的扉頁寫下《看不見的風險地圖》。
筆尖頓了頓,又添上一句:“有些黑暗,得用另一種光去照。”
塔下傳來林小川的喊叫聲,他抱著一摞磁帶往資料室跑,有盤磁帶掉在地上,滾出好遠。
我望著他彎腰去撿的背影,風掀起他的工裝衣角,露出里面洗得發白的藍布衫――那是他剛進廠時穿的,現在還舍不得扔。
夜風裹著楊絮撲過來,把計劃書的紙頁吹得嘩嘩響。
我望著林小川消失在資料室的門后,聽見磁帶在錄音機里轉動的輕響。
那聲音很輕,卻像顆種子,正悄悄拱開凍土。
磁帶轉動的輕響還在資料室里打著旋兒,我剛把《看不見的風險地圖》最后一頁壓進文件夾,就聽見走廊傳來急吼吼的腳步聲。
林小川撞開辦公室門時,藍布工裝前襟沾著磁帶的磁粉,像撒了把星星點點的灰。
“師父!柳河屯的錄音不對勁兒!”他把懷里的磁帶盒往桌上一墩,金屬撞出脆響,“我連聽了五遍,雜音不是隨機的,是每到夜里九點就往上躥!”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