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衛東突然站起來,工裝口袋里露出半截錘柄。"十年前,我師父就是憑這把錘子救了整個廠區。"他從口袋里摸出把舊錘子,錘頭磨得發亮,"那天夜里下大雨,他巡線到3號變壓器,敲了兩下瓷瓶突然停住――說聲音比平時悶。"他喉結動了動,"后來拆下來一看,瓷瓶里進了水,再晚半小時,變壓器就得炸,連帶燒了旁邊的火藥庫。"
他走到會議室墻角,從工具包里摸出顆釘子,"當啷"一聲釘進墻里,然后把那把舊錘子掛了上去。"師父走的時候,把錘子塞我手里說:"修電的命,一半在手里,一半在耳里。
"今天我把這錘子掛這兒,不是要證明經驗多金貴,是要告訴各位――"他轉身時,工裝袖口蹭過錘柄,"這些年被我們當寶貝傳的,從來不是哪個人的耳朵,是一輩輩人拿命換回來的準頭。"
老專家們都不說話了。
趙工扶著桌子站起來,走到墻角摸了摸錘柄上的膠布,指腹在磨得發亮的地方停了停。"我老家的木匠師傅,"他聲音發啞,"打家具時總說"墨線是尺,手是秤"。
原來咱們搞技術的,也有自己的墨線和秤。"
表決的時候,我盯著桌上的表決器。
紅色按鈕一個個熄滅,最后只剩一片綠燈。
主持人敲下木槌:"《特殊環境適應性防護標準》全票通過,其中第5.3.2條明確:推薦采用敲擊聽音法進行初步篩查,具體操作參照附錄d《瓷瓶狀態聲判指南》。"
閃光燈"咔嚓咔嚓"亮起時,我被記者圍住。
有個年輕姑娘舉著話筒問:"林總師,您覺得這次標準最大的突破是什么?"
我抬頭看向墻上的錘子,它在燈光下泛著溫和的光。"標準不是天上掉的,"我聽見自己說,"是一代代人一錘一錘敲出來的。"
回程的火車哐當哐當響著,蘇晚晴翻著剛印出來的標準文本,突然笑出聲。"你看,"她把本子推過來,第127頁附錄d里,"噼啪聲"被明確定義為"800-1200hz頻段能量集中,持續時間≤0.4秒的清脆聲響"。
我望著窗外飛馳的田野,電線桿像士兵列陣般掠過。
遠處有個穿工裝的小伙子正爬電線桿,手里攥著把纏著膠布的錘子。
他敲了兩下瓷瓶,停住,低頭在本子上記什么。
"下個月標準就要發布了。"蘇晚晴合上本子,"老羅說要把工具包捐給所史館,林小川在琢磨給訓練卡加個塑料封皮,朱衛東昨天喝多了,非說要請全所吃紅燒肉。"
我笑了笑,把額頭抵在車窗上。
玻璃映出我的影子,和十年前那個蹲在廢料堆里敲廢鐵換糧票的小學徒重疊在一起。
風卷著楊絮撲過來,模糊了窗外的電線桿,卻清晰了心底的那根線――
終有一天,會有更多人沿著這根線走下去。
火車鳴笛的聲音里,我好像又聽見了老羅敲瓷瓶的動靜。"叮",清清脆脆的,像在敲開一扇門。
門后是一片亮堂堂的天地,里面有無數把錘子,正等著被新的手握住。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