卡車底盤碾過冰面的脆響還在耳邊,我搓了搓凍得發木的后頸,轉頭看向后排。
林小川歪在座椅上打哈欠,睫毛上還沾著昨晚的雪渣;朱衛東和老羅擠在一起打呼嚕,老羅的藍布工裝袖口磨得發亮,露出里面補丁摞補丁的白襯;蘇晚晴抱著《工況圖譜》蜷成一團,發梢蹭在封皮上,把"1971修訂版"幾個字蹭得模糊了。
"都醒醒。"我拍了拍駕駛座靠背,卡車突然的顛簸讓老羅猛地撞在擋板上,"咣當"一聲驚醒了所有人。
林小川手忙腳亂去扶滑到腿邊的電臺,蘇晚晴揉著眼睛坐直,發頂翹起一撮亂毛――這模樣倒像極了三年前她蹲在廢料堆里翻舊圖紙時的樣子。
"說個事兒。"我從大衣內袋摸出筆記本,封皮邊緣已經起了毛邊,"昨晚修液壓泵用的密封圈,記得不?"朱衛東撓了撓后頸:"咋不記得?
您讓老周剪雨靴改的那個。
原廠件還在秦嶺火車上卡著。"
我翻開筆記本,紙頁間飄出張皺巴巴的領料單。"這密封圈是上個月從307化工廠進的貨。"我指著單子上的紅章,"可你們看――"手指劃過最近半年的記錄,"上個月甘肅雷達站繼電器燒了,用的是同批次酚醛樹脂;前兩個月新疆卡車離合器打滑,摩擦片原料也標著307。"
蘇晚晴的手指突然頓在圖譜上。"三個月前"火種工具包"斷供橡膠圈,您追著查過原料調撥單......"她聲音輕得像雪粒子,"就是307化工廠被調去支援化肥項目,民用橡膠線停了?"
"對。"我合上筆記本,指節叩了叩硬殼封面,"這些零件沒上戰場,先病了。
不是質量差,是它們的"生長環境"變了――原料被調走,工藝被簡化,可驗收標準還是老樣子。"林小川湊近看了眼本子,喉結動了動:"那咱們之前修的那些......"
"都是治標。"我望著窗外泛白的天際線,雪地里的樹影像被凍硬的刀,"真正的病源是這套只看結果不看過程的體系。
修一百次不如找出讓機器生病的"氣候"。"
卡車碾過鐵軌時猛地一震,蘇晚晴懷里的圖譜"啪"地掉在老羅腿上。
老羅揉著撞疼的額頭撿起本子,突然瞇起眼:"林總,您看這頁――"他翻到"液壓系統維護"章節,邊角貼著張泛黃的便簽,"七年前您在廢品站寫的:"密封件壽命不單看材質,得問原料從哪來,爐子燒了幾爐,工人有沒有戴手套"。"
我喉嚨突然發緊。
七年前的冬夜,我蹲在廢品站的鐵皮棚里,用凍紅的手指在煙盒背面記這些破規矩時,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要拿它當武器。
"回廠后,把近三年的《成果登記卡》和《沉默方案集》全調出來。"我搓了搓凍僵的手指,"朱師傅帶老羅查機械口,小川跟晚晴理電子類。
重點標那些被打回"不符合規范"的提案――尤其是環境適應性改造的。"
西南廠的紅磚墻在晨霧里露出輪廓時,蘇晚晴突然抓住我胳膊。
她的手隔著兩層布還涼得刺骨:"我想起來了!
去年三車間老陳提過"高寒區繼電器防潮罩",說用牛皮紙浸桐油能防鹽霧。
技術科批的是"不符合軍工標準",可上個月西藏兵站就是拿這法子保住了三臺電臺。"
"記下來。"我望著廠門口飄起的紅旗,"這些被駁回的"土辦法",往往是基層拿血換的經驗。"
廠部檔案室的鐵皮柜"吱呀"打開時,晨霧剛散。
蘇晚晴踮腳抽檔案盒,藍布工裝的腰繩松了也顧不上系;朱衛東蹲在地上翻登記卡,老花鏡滑到鼻尖,每翻一頁都用袖口擦一下;林小川抱來一摞《沉默方案集》,封皮上的灰塵嗆得他直咳嗽。
老羅突然"嘿"了一聲:"看這個!
六五年李師傅提的"發動機活塞環抗硫處理",說土煉柴油含硫高,得改熱處理溫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