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學展開幕式那天落的玉蘭花瓣還沒掃凈,被風卷著在走廊里打旋兒。
我蹲在禮堂臺階上抽完半支煙,正打算回辦公室整理參觀反饋,小吳攥著電話單從傳達室跑過來,藍布工褲膝蓋上沾著機油,跑得喘氣聲比火車頭還響:“林總!西南廠剛轉來東北704廠的急電――”
他把皺巴巴的電報紙往我手里塞,指尖還在抖。
我掃了眼上面的字,后頸突然竄起股涼意。
電文是手寫的,墨跡暈開一片:“電源模塊燒毀,主控系統癱瘓,戰備演練受影響。技術組堅持國標無責,搶修延誤十二小時。”
“他們用的是進口硅脂?”我捏著電報紙的邊角,指甲幾乎掐進紙里。
小吳點頭,喉結動了動:“說是嚴格按《高壓觸點潤滑規范》第3.2條執行,連涂覆厚度都拿游標卡量過。可現在零下二十八度的天兒,那硅脂凍得跟石頭似的……”
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林小川的軍大衣下擺掃過墻根的積雪,手里還攥著半塊沒啃完的玉米餅:“我剛去材料科翻了去年的協作記錄!”他把一沓油跡斑斑的筆記本拍在我懷里,封皮上歪歪扭扭寫著“低溫潤滑實驗”,“內蒙古二機廠、新疆308所,還有咱們廠自己的寒區測試點,十七份報告都提過硅脂在零下二十度流動性下降!老張頭去年冬天在邊境線寫的那封,我記得清楚――他說‘這玩意兒凍硬了,比不涂還糟,倒不如咱們熬的牛油膏’!”
他越說越急,玉米餅渣子掉在電報紙上:“現在倒好!他們出了事還怪設計冗余不夠,說咱們的土法子沒經過實驗室驗證!”我翻著那些筆記本,有拿煙盒紙記的,有用機床廢料背面畫的,甚至還有張是用羊腸線縫起來的獸皮――去年西藏那批工人用酥油燈烤著寫的。
指尖觸到一頁被反復折疊的紙,上面用紅筆圈著:“建議:低溫環境下,動物脂肪基潤滑介質優于合成脂。”落款是“林鈞”,日期是去年霜降那天。
“去把十七份報告找全。”我把筆記本塞回小川懷里,轉身往辦公室走,皮鞋跟敲在水泥地上“嗒嗒”響,“要原始手記,帶油漬的、沾草葉的、拿蠟封的,一個都不能少。”小川追上來:“您要干啥?”“裝訂成冊。”我推開辦公室門,鐵皮窗漏進的風卷著桌上的圖紙亂飛,“封面寫‘這不是建議,是預警’。”
蘇晚晴是在下午三點沖進辦公室的,她的帆布包敞著口,露出半本《材料物理導論》,發梢沾著哈工大的校徽貼紙――顯然剛從長途電話亭回來:“我聯系了李教授!他說可以聯合做雙盲實驗,選五種潤滑介質,模擬極寒環境測導電性能。”她把記滿電話的紙條拍在我面前,“張科長也答應當第三方,他說……”她頓了頓,聲音低了些,“他說想看看‘土法子’到底有沒有科學依據。”
實驗定在三天后的寒區實驗室。
老羅天沒亮就背著蛇皮袋進來,袋子里裝著半人高的凍土塊,是內蒙古工人特意寄來的:“咱模擬得真點兒,這土塊在零下三十度埋了半年,跟邊境線的地溫一個樣。”朱衛東鼓搗著報廢的冰箱壓縮機,額頭上掛著汗:“老林,這玩意兒能降到零下四十度,比東北那旮旯還冷!”林小川舉著自制的電流監測裝置,兩個燈泡用導線連著,得意得像孩子:“亮得越歡實,導電越好,傻子都看得懂!”
實驗當天,實驗室的白墻被凍得結了霜。
張科長穿著藏青呢子大衣站在角落,手里攥著保溫杯,眼神卻緊盯著操作臺上的五個樣本:標準硅脂、牛油石墨膏、豬油加炭粉、還有兩種市面上常見的合成脂。
我往低溫箱里添了塊凍土,轉頭對蘇晚晴說:“開始吧。”
溫度一點點往下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