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鐵柱的臉漲得通紅,手忙腳亂去扶長凳,我從兜里摸出把小銼刀遞過去:“明兒你坐我旁邊當助教,教大伙兒咋看廢料的‘筋骨’。”
他接過銼刀時,指腹蹭過刀刃,疼得倒抽冷氣,卻笑得露出后槽牙:“中!”
接下來的課像開了閘的水。
老羅蒙著眼睛拆配電箱,耳朵貼在繼電器上聽了三秒,指尖精準戳中接錯的紅線:“聽這響兒,跟咱們村老黃牛喘氣似的,準是這兒松了!”學員們擠到臺前,有人踮著腳扒著桌子看,有人掏出鉛筆在掌心記。
朱衛東舉著彈簧秤和秒表,把電機轉速偏差測給大伙兒看:“咱平時擰螺絲使多大勁兒?這秤能告訴你,多一分松,少一分滑。”林小川舉著臺破收音機,調到沒臺的頻率:“聽這滋啦聲沒?線路老化越厲害,聲兒越響――比萬用表靈便!”
有個戴草帽的學員突然嘀咕:“敢情咱平時摸黑干的,都是學問?”
“本來就是。”我敲了敲講桌,“學問不是鎖在書里的,是長在你們手心里的。”
散課那會兒天早黑透了。
我收拾教具時,個穿對襟褂子的湘西漢子擠到臺前,手心里攥著截電線:“林工,我們那兒沒萬用表,能用干電池加燈泡做測試器不?”
我掃了眼他身后的工具箱――里頭有燈泡、電池、導線,都是山里頭能找著的。
“能。”我蹲下來,把導線纏在燈泡上,“亮得猛的是短路,閃兩下滅的是漏電,不亮的...你得再摸摸線頭。”
他捧著做好的測試器,指尖直抖:“咱村老李家的拖拉機,能修了。”
蘇晚晴在筆記本上唰唰寫,我瞥見她寫:“知識脫了制服,自己長腿跑了。”
三天后晌午,林小川舉著份電報沖進來,軍大衣下擺沾著雪粒子:“廣西!廣西協作點的學員用竹筒、磁鐵、銅絲做了軸承檢測儀!”他把電報拍在桌上,紙頁被攥出褶皺,“靠震動頻率判磨損,農機站都用上了!”
我接過電報,字跡被郵戳蓋得模糊,卻能看見“土法”兩個字被圈了又圈。
林小川搓著手,鼻尖凍得通紅:“要不咱給這法子整個名兒?”
我摸出鋼筆,在電報背面寫:“群眾發明登記制。”墨跡在紙頁上暈開,像朵慢慢綻放的花,“凡有效創新,不論大小,都建檔,記來源,記改進。”
林小川湊近看,突然笑了:“咱這是給工人的腦子修檔案庫呢?”
“不。”我望著窗外飄起的細雪,想起今晚要給夜校第二期學員備課,“咱是在修橋。一頭連著手,一頭連著腦。”
雪越下越密,落在窗臺上積成薄霜。
我收拾圖紙時,瞥見日歷上的日期――離立冬還有三天。
后半夜起風了,吹得窗欞哐當響。
我裹著軍大衣往家走,路過車間時,看見偏廳的燈還亮著。
透過結霜的玻璃,能看見幾個影子在擺弄白天的廢品,有個身影舉著鋁罐比畫,另一個拿著斷鉆頭在紙上畫。
風卷著雪粒子打在臉上,我摸了摸兜里的夜校名單――第二期學員里,多了好幾個“陳鐵柱”“張栓柱”。
有些橋,才剛動工。有些路,該有人先走。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