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川蹲在地上翻《野路子情報匯編》,鉛筆尖在本子上戳出個洞:"師父,北方用羊油要加草木灰中和堿性,南方濕度大得加蜂蠟增稠...得按地域分參數!"
他連夜畫了張《地域適配修正表》,把全國分成六大塊,用紅筆標著"手指捻試起絲三厘米""鼻聞無酸敗味"。
我摸著紙頁上的折痕,想起當年在廢料組抄手冊,每道折都是被油手翻出來的――好東西就得讓工人摸得著。
改進版口訣卡下發那天,老羅帶著倆徒弟上了卡車。
他往工具箱貼紙條時,我瞥見上面寫著:"若遇同類故障,請先查三點:油溫、塵雜、負載節奏。"
"老羅,"我遞給他包好的姜茶,"黔北山陡,慢點開。"
他把茶缸往車斗里一擱,笑出滿臉褶子:"放心,咱電工組的卡車,比車床還順溜。"
卡車轟鳴著開走了,揚起的塵土里,廠區廣播突然響了。
不是平時的生產通知,是"叮叮當當"的敲擊聲――扳手敲鋼管,長短交錯,像在打暗號。
我摸了摸抽屜里的《分散式關鍵技術備份體系建設方案》,七份復印件封皮上的代號,在暗格里泛著微光。
窗外的白楊樹沙沙響,像誰在翻書。
我望著老羅卡車消失的方向,山影在暮色里越來越濃。
黔北的修理點,該到了吧?
黔北的山路比預想中更難走。
卡車在雨霧里繞了三天,我在西南廠的辦公室里捏著電報,指甲幾乎要掐進木桌――老羅出發前說最多五天,今天第七天了。
"叮鈴鈴――"
電話鈴炸響時,我正盯著墻上的三線廠分布圖發呆。
接線員小宋的聲音帶著哭腔:"林總!
黔北3號站來電,說發電機修好了!"
我抓著聽筒的手發顫,后頸的汗浸透了衣領。
這通電話比任何捷報都燙人――三個月前川北那臺抱死的銑床,讓我整夜睡不著;半個月前西北雷達站的潤滑點分布圖,林小川的鉛筆字還洇著雪水。
可現在,黔北的燈亮了。
"具體怎么修的?"我喉嚨發緊。
"說是個穿藍工裝的老師傅,用個破搪瓷缸搗鼓了半宿。"小宋的聲音突然拔高,"站長說機器轉起來那會兒,他們全站二十多號人都圍在跟前,連做飯的王嬸都舉著煤油燈湊過來,眼淚滴在機器殼上滋滋響。"
我放下電話時,蘇晚晴抱著一摞文件撞開門。
她的藍布帽子歪在腦后,發梢還滴著雨:"老林!
老羅的徒弟剛傳回錄像帶,你看――"
放映室的燈泡忽明忽暗。
畫面里,黔北的雨還在下,泥地被踩得稀爛。
老羅蹲在發電機旁,褲腿卷到膝蓋,露出兩條被卡車顛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腿。
他的手在發抖――不是冷,是在數軸承里滾出來的鋼珠。"一,二,三......二十七顆。"他扯著嗓子喊,"原廠是二十八顆,碎了一顆!"
鏡頭晃了晃,對準他腳邊的搪瓷缸。
缸沿磕得坑坑洼洼,里面泡著浸油的麻繩,還有一小包被雨水洇濕的滑石粉。"別急著換軸承。"老羅從兜里摸出塊破布,擦了擦滿是泥的手,"咱用"活油"頂。"
畫面外有人笑:"豬油也算油?"
老羅沒抬頭,把搪瓷缸擱在灶臺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