攤開在行李架上,鉛筆尖戳在十幾個紅點上,全是近半月通信中斷或任務延誤的單位。"不是我們跑得不夠快,"我壓著草圖,指節抵在四川到甘肅那段彎彎曲曲的鐵路線上,"是路太長。"
林小川湊近看,喉結動了動:"那...咱們能不能讓機器自己"吃"上?"
汽笛一聲長鳴,打斷了他的話。
我望著窗外掠過的白楊樹,枝椏在暮色里像張開的手。
這雙手得學會自己找糧食――這念頭在檢測場聽陳司長說"民企協作案例"時就冒出來了,此刻在搖晃的車廂里發了芽。
回到西南廠已是深夜,防空洞的燈泡晃著昏黃的光。
蘇晚晴的藍布工裝還沾著檢測場的機油,她把搪瓷缸往桌上一墩:"老林,你說的預防性維護包,我得先潑盆冷水。"
"說。"我搓了搓凍僵的手。
"沒有標準原料來源,"她翻開《協作生產控制手冊》,指尖敲著"動植物油提純標準"那頁,"東北用大豆油,川南用菜籽油,黔北可能只有羊油――發下去的工具包要是出了偏差,機器抱死算誰的?"
我從口袋里摸出個小玻璃罐,里面凝著半透明的膏體,是從西北帶回來的羊尾油混合物:"所以不發成品,發"配方+檢測法"。
讓他們用自己的材料,調出符合特性的替代品。"
蘇晚晴湊近看,睫毛在玻璃罐上投下影子:"關鍵不是成分?"
"是知道什么時候該加、加多少、怎么判廢。"我敲了敲罐身,"就像咱們當年在廢料組,沒有萬用表,靠聽電機聲音辨電流;沒有分度頭,拿算盤打角度――土辦法得講科學。"
朱衛東突然拍了下桌子,鐵腕子震得搪瓷缸跳起來:"我帶隊去川南試點!
就去李師傅那個小修理站,他們那臺老銑床最挑嘴,正好試試。"他卷起袖子,露出胳膊上舊燙傷的疤,"咱不帶成套設備,就帶三件套:銅絲篩網、玻璃量杯、粘度比對卡――用膠水調不同濃度印的,成本兩毛五。"
試點那天飄著毛毛雨。
李師傅蹲在銑床邊,白頭發沾著水珠,抱著胳膊看朱衛東擺弄量杯:"小朱啊,你們這連秤都沒有,憑啥信它準?"
朱衛東也不說話,從工具箱里掏出兩個玻璃管,一個裝新配的潤滑脂,一個裝舊脂。
他把木板斜靠在工具箱上,在兩人中間一放:"您老計時。"
油滴滑落的聲音比雨聲還輕。
新脂滴在木板上,像顆透亮的琥珀,滑到底用了七秒;舊脂黏糊糊的,滾到一半就卡住了。"手冊上標新脂七秒,舊脂超過十秒該換。"朱衛東抹了把臉上的雨,"誤差半秒。"
李師傅湊過去,用指甲挑了點新脂捻了捻。
他的手裂著口子,指甲縫里全是鐵屑,這動作我在廢料組見過成百次――老工人驗材料,比儀器還準。"軟硬度對,"他突然笑了,露出缺了顆門牙的豁口,"原來土辦法也能講科學。"
可科學這東西,總愛挑刺。
試點成功第三天,電報機"滴滴答答"響得人心慌。
"川北協作點反饋,按手冊調配的潤滑劑,把銑床主軸抱死了。"蘇晚晴捏著電報,指節發白。
我接過電報,字跡潦草得像被風吹過――"動物油含堿,濕度大未補償"。"別急,"我拍了拍她手背,"要樣品和操作記錄。"
實驗室的臺燈亮了整宿。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