慶功會設在廠部大禮堂,紅布橫幅還滴著雨水。
張副廠長舉著搪瓷缸子站起來:“我提議,把‘x7協作模式’推廣成三線地區民兵式技術儲備!讓所有小作坊都參與軍工生產――”
“現在還不是時候。”我打斷他。
禮堂里的掌聲突然斷了,像被掐了線的廣播。
蘇晚晴在桌下輕輕碰了碰我的鞋尖,我沖她笑了笑,“運動式推廣容易走樣。有人為了‘表現’偷工減料,有人照搬手冊卻不懂原理……咱們這條路,得慢一點,穩一點,只帶愿意低頭干活的人。”
散會后蘇晚晴跟著我往防空洞走。
月光從洞頂的透氣口漏下來,照在她手里的手冊上:“你說得對。上次去橡膠作坊,老張頭把手冊抄了三份,說要傳給三個徒弟――他說‘理兒得嚼碎了咽,不能囫圇吞’。”
我剛要說話,傳達室老周舉著電報沖過來,雨水順著電報單往下淌:“林總,北方所急電!”
電報上的字被雨水泡得模糊,我湊近了看:“需耐低溫-70c特種潤滑脂,外方稱非歐美產不可。”
蘇晚晴的手指在電報上頓了頓:“外方……又卡咱們脖子?”
“卡不住。”我摸出褲兜里的《野路子情報匯編》,封皮是油布縫的,邊角磨得發亮,“小川整理了三年,東北農機站有筆記:‘豬油混石墨粉,零下五十照樣轉’。”
接下來的半個月,防空洞成了油脂實驗室。
朱衛東用鐵絲把樣品瓶吊進深水井,井下4c的恒溫水泡著瓶子,他蹲在井邊搓手:“再往瓶里加酒精和冰塊,能降到-15c,不夠的話……”
“不夠。”老羅哈著白氣走進來,他的藍布手套凍得硬邦邦,“我去問了鍋爐房老楊,他說往酒精里加鹽,能降到-30c。”
林小川舉著溫度計沖進來:“師父!-35c了!”他鼻尖凍得通紅,“但豬油在-40c就凝固了,得加別的料。”
我翻著《情報匯編》,手指停在“煅燒滑石粉”那頁:“試試牛油。老楊頭說,牛拉爬犁時,車軸抹了牛油,-50c都不凍。”
老羅把新配的油脂抹在軸承上,手在-35c的冰桶里凍得發紫:“啟動力矩……比上回輕了。”他呵著氣記錄,“第七次配比,牛油80%,煅燒滑石粉15%,二硫化鉬5%。”
哈工大的檢測報告是在第十七天送來的。
我捏著報告的手直抖:“-68c下保持流動性,抗磨性達標!”
那晚我在防空洞的墻上新刻了一行字:“破鍋也能燉好肉,關鍵是火候有人守。”月光透過透氣口照在字上,我摸出抽屜里的《分散式關鍵技術備份體系建設方案》,首頁寫著:“獻給所有被遺忘的角落。”
窗外的白楊樹沙沙響,像誰在翻一本很厚的書。
突然,傳達室老周的喊聲響徹廠區:“林總!西北某基地急電――新型雷達旋轉平臺……”
他的聲音被風卷走了半截。
我望著窗外的夜色,聽見自己的心跳聲,一下,兩下,撞得肋骨發疼。
該準備下一口“破鍋”了。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