機房的門被推開條縫,冷風灌進來,卷著張工手里的電報角。
我看見他欲又止的樣子,知道今晚肯定有會。
但此刻,示波器的綠線還在跳動,老羅在給伺服閥上最后一道油,林小川的鋼筆尖在本子上沙沙作響――這些聲音匯在一起,比任何獎章都響。
機房的綠線還在跳,我哈了口氣搓手,玻璃上蒙了層白霧。
張工舉著電報沖進來時,老羅剛給伺服閥擰上最后一顆螺絲,油光在金屬表面滑成小珠子。
“林總,廠部來電話,半小時后開閉門總結會。”他眼鏡片上沾著汗,“軍方代表也在。”
我應了聲,瞥見老羅蹲在墻角收拾工具包。
他把那本蘇聯舊書往最里層塞,包帶磨得發白,針腳處開了道小口子――和他手掌心的裂子一個模樣。
林小川湊過來,鋼筆在指節上敲出節奏:“要穿工裝去嗎?”我拍了拍他沾著焊錫渣的口袋:“就這么去,讓他們看看修機器的樣子。”
總結會在基地小禮堂,暖氣管嘶嘶響得人心慌。
主位上坐的是總裝部的周參謀,肩章擦得發亮,旁邊堆著幾摞調試記錄。
我找了最后一排角落,老羅坐我左邊,朱衛東擠在中間,工裝褲膝蓋處的補丁蹭著我的大腿。
匯報進行到一半時,周參謀突然放下茶杯:“剛才看監控,后半夜三點,廢料組老羅同志在休息室?”老羅的背繃直了,喉結動了動:“修收音機。”周參謀笑了:“我讓警衛員去問,說您修的是基地壞了半年的紅燈牌?”
我這才想起,凌晨兩點多我去倒水,確實見休息室沙發上擺著臺破收音機。
老羅蹲在地上,鼻梁上架著從工具箱摸出來的放大鏡,改錐尖比繡花針還細。
他鑷子夾著電容,錫絲在電烙鐵頭熔成金珠子,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月光。
“能重播下監控嗎?”周參謀敲了敲桌面。
投影儀亮起時,畫面里的老羅正用指甲蓋刮去電阻引腳的氧化層,指腹的老繭泛著淡青。
鏡頭推近,他掌心的裂子滲著血絲――那是上周修液壓站時被油管劃破的,他說創可貼沾油,貼不住。
會議室靜得能聽見暖氣管滴水。
周參謀摸出鋼筆在本子上畫:“這手法,比我在研究所見的老教授還穩。”坐在前排的張工突然插話:“工人修機器是本分,可系統工程……”話沒說完,周參謀已經合上本子:“我錄了段視頻,回頭給老主任看看。”
三天后消息傳回廠里。
王副廠長把報紙拍在我桌上,頭版標題是《技術之光》內部紀錄片引發熱議。
他脖子上的紅痕沒消――那是前晚開會時急得抓的:“林總,老周說科委有人拍桌子,說工人懂什么系統工程!”我翻著報紙,看到老羅手掌特寫旁的旁白:“他們沒有職稱,卻守護著國之重器。”
“廠長要見你。”小劉探進頭,額角的汗把劉海粘成綹。
廠長辦公室的暖氣開得太足,玻璃上結著冰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