慶功宴散后第三日,我在技術科翻著新到的材料周報,聽見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
抬頭正見林小川抱著一摞藍圖站在門口,工裝領口的風紀扣扣得死緊,鼻尖還沾著星點機油――這孩子向來愛干凈,可見是急著來的。
"林工,我...我去鍛工二班了。"他喉結動了動,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圖紙邊緣,"朱組長今早把突擊組的鑰匙給我了。"
我這才注意到他脖子上多了串鑰匙,黃銅鑰匙頭在領口晃著,撞在他工牌上叮當作響。
那工牌還是上個月剛換的,"青年突擊組臨時負責人"幾個字壓得他肩膀微沉。
"怕么?"我放下筆。
他愣了愣,低頭看自己磨破的袖口――那是昨天拆舊機床時刮的。"朱組長說,別怕錯。"他聲音輕,卻帶著股狠勁,"錯了...咱們一起扛。"
我沒接話。
這孩子從廢料組的小工到現在,摔過的跤比誰都多。
但有些坎,得自己邁。
鍛工二班的車間比我想象中更吵。
沖床的嗡鳴裹著金屬碰撞聲,林小川站在那臺老沖壓機前,背挺得像根標槍。
他懷里的圖紙被汗浸得發皺,我隔著五米都能看見他攥著《重建手冊》的指節發白。
"小同志,這定位銷打從建廠就沒動過。"老周師傅叼著旱煙湊過來,煙鍋子在機器上敲得當當響,"你要拆?
先問問這老伙計答不答應。"
林小川沒說話,蹲下去用撬棍頂銷子。
金屬摩擦聲刺得人耳朵發疼,銷子紋絲不動。
他額角的汗滴砸在地上,混著機油洇出個深灰色的圓。
我看見他喉結動了動,突然翻出手冊――那本子邊角已經起了毛,是他熬夜抄的筆記。
"三查法。"他聲音不大,卻蓋過了機器聲,"查負荷曲線,查維修記錄,查操作習慣。"
老周師傅的煙卷頓在半空。
林小川掏出個皺巴巴的本子,上面密密麻麻記著近三年的故障時間:"雨季停機率比平時高27%,每次都是機架偏移。"他手指劃過一行紅筆標注,"上個月暴雨后,設備向南偏了0.3毫米――齒輪磨損只會均勻損耗,可偏移量在變。"
車間突然靜了。
幾個正在修車床的工人湊過來,老周師傅的煙卷燒到手指才反應過來,猛地抖了抖:"你是說...地基沉了?"
"不是沉,是不均勻沉降。"林小川的聲音穩了些,"沖壓機自重12噸,雨季凍土融化,東側地基軟土層壓縮量比西側大3毫米。"他從懷里摸出個用廢鋼板拼的模型,"我用邊角料做了應力模擬――"
模型在鉗工臺上擺開時,我正站在車間后窗。
蘇晚晴不知何時站到我身邊,指尖抵著嘴唇:"這孩子,連形變傳導路徑都標出來了。"
"不是學我。"我望著林小川比劃的手勢――那是他自己在廢料堆里拆了七臺舊設備才悟出來的,"是他終于敢用自己的腦子干活了。"
蘇晚晴笑了,眼尾的細紋跟著動:"要試試?"
我沒答話,只沖角落的老羅使了個眼色。
老羅摸出兜里的相機,沖林小川喊:"小川!
技術科說方案備案,全程錄像!"
林小川抬頭,眼里亮得驚人。
調整那天飄著細雪。
林小川套著帆布手套,手把著液壓泵的搖桿,每壓半圈就停一次。
游標卡尺在機架上滑過,"咔嗒"一聲:"0.08毫米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