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人說,火種計劃是‘技術*****’……”
話音未落,禮堂后門傳來一陣輕微騷動。
幾個穿深色制服的人匆匆入場,坐到了最末排。
其中一人胸前別著特殊徽章――我沒看清,但直覺告訴我,他們的來意,不止是聽一場報告那么簡單。
我話音落下,掌聲如雷。
那一瞬間,禮堂像被點燃了。
不是禮貌性的鼓掌,而是從后排、從角落、從每一個穿工裝的身影里爆發出來的――有人站起來,有人拍紅了巴掌,還有老技工眼眶發紅,默默抹了一把臉。
這掌聲不為我的口才,也不為那些圖表和數據,它屬于所有曾經蹲在機床邊、熬著夜改夾具卻被罵“瞎折騰”的人。
周廠長坐在前排,拳頭攥得指節發白,嘴唇動了動,沒出聲,但我看見他喉頭一滾,像是咽下了什么滾燙的東西。
他知道,這一仗,我們打出去了。
而馮老,在掌聲響起的第三秒,悄然起身,拄著拐杖朝后門走去。
我沒追,只是目送。
那背影佝僂卻堅定,像一根不肯彎的鋼釘。
他要去的地方,是部總工辦公室――那里有一封他親手寫的推薦信,標題只有八個字:建議啟用林鈞,主持新型步槍人機工程優化項目。
散場時人群遲遲不愿離去,有人圍上來問細節,有兄弟單位的技術員塞給我他們廠的難題清單,甚至一個戴紅袖章的老工人拉著我的手說:“小林同志,你們那個蒸飯灶能不能圖紙寄一份?我們礦上冬天吃口熱飯太難了……”我一一記下名字和地址,心里發沉又發燙。
就在這混亂中,一道身影攔住了我。
軍呢大衣,肩線筆直,胸前沒有掛牌,但走路帶風,眼神銳利得能削鐵。
他自我介紹只說了一句:“國防科工委技術協調小組。”然后直奔主題,“你們那個雙聯鉆模――就是用舊車床改裝、實現兩道工序同步走的那個――能不能用于某新型炮閂生產線?”
我還沒開口,蘇晚晴已經站到我身側,目光微閃,指尖在筆記本邊緣輕輕敲了三下――那是我們在火種工坊約定的暗語:數據成立,可行度八成以上。
她點頭。
那人嘴角終于松動了一下,留下一句:“下周我們會派人去你們廠詳談。”轉身便走,沒多一句寒暄,也沒留聯系方式。
可正是這種干凈利落,讓我心猛地一墜。
回程的中巴車上,暖氣嘶嘶響,車廂里只剩我和蘇晚晴。
她靠窗坐著,發梢沾了點雪水,映著窗外流動的街燈光暈,像鍍了層銀。
過了許久,她輕聲問:“高興?”
我沒有立刻回答。
車輪碾過結冰的路面,咯噔一聲震進骨頭里。
我盯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,模糊、疲憊,卻又透著一股連我自己都陌生的鋒利。
“不高興。”我說,“高興太早。”
她轉過頭來看我。
“剛才散場的時候,你注意趙副廠長了嗎?”我聲音壓低,“他在后門廊下站著,手里拿著一張照片――是我去年在五八廠搶修鍛壓機時拍的。角度很怪,是從高處俯拍的,像是……特意洗出來做過標記。”
蘇晚晴眸光一凝。
“更奇怪的是,他正跟一個穿中山裝的男人說話。那人我沒見過,但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表――上海牌,軍工特供編號段。”我緩緩吐出一口氣,“那種表,地方廠領導配不到。”
車內忽然安靜得可怕。
遠處天安門的輪廓在夜色中浮現,燈火輝煌,象征著這個國家正在艱難爬坡的脊梁。
可就在這樣的光芒之下,有些東西正悄然移動,像地底暗流,無聲無息,卻足以掀翻軌道。
火種照亮了講臺。
可陰影,也變得更深了。
我閉上眼,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布包里的那塊燒焦金屬殘片――老倪的失敗品,如今成了我的護身符。
它提醒我一件事:每一次突破,都會有人想把它重新鎖回盒子里。
車駛向火車站,風雪漸起。
而在千里之外的東北廠區,火種工坊的爐火依舊未熄。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