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m71磨床前,手電筒的光斜照在底座焊縫上。
那兩顆被擰松的阻尼螺栓還歪在孔里,油泥裹著鐵屑糊了一圈――不是磨損,是人為扳動的痕跡。
韓建國干了三十年鏜床,他不會不知道這臺老家伙的脾性。
但他更清楚,一旦這套“聽機器說話”的法子真立住了,他那套憑手感、靠經驗的老規矩,就得退場了。
食堂那一嗓子,我早料到了。
“又要聽機器放屁?老子干三十年都沒聽過它說話!”
當時我沒抬頭,只低頭扒了口窩頭。
他知道怕,怕得牙根發酸。
可我不爭辯。
爭辯沒用,數據才說話。
現在,證據就在眼前。
小趙蹲在一旁,臉繃得緊緊的:“林哥,要不要去管教科舉報?”
我擰緊最后一顆螺栓,搖了搖頭:“我們現在要的不是抓人,是要讓所有人相信――機器會‘病’,也能‘治’。”
試點已經第七天。
軍管組批得勉強,說是“暫準試行,不作推廣”。
每周三夜班允許我們進車間檢測三次,像做賊一樣掐著表來,摸著黑走。
可就是這七天,我們把m71的振動曲線畫了出來。
凌晨兩點十七分,幅值突增0.08毫米,頻率鎖定7.9赫茲。
整整三個晚上,分秒不差。
我和小趙守在煤油燈下核對記錄時,他突然一拍大腿:“這節奏……跟鍋爐房排污閥開合一模一樣!”
我心頭一震。
立刻調出動力車間的排班表――果然,每晚兩點整,高壓蒸汽泄壓,管道震動傳導至地基,而m71恰好架設在老舊混凝土平臺上,剛性連接,無減震結構,成了天然的共振腔。
這不是偶然,是系統性的隱疾。
第二天我就提了方案:加焊三角筋板增強底座剛度,同時建議調度組調整夜間加工計劃,避開凌晨兩點到四點這個“死亡窗口”。
沒人理我。
直到蘇晚晴出現。
她來找我那天,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工裝,手里捏著一疊紙。
我正趴在圖紙上算應力分布,抬頭看見她站在門口,風從破窗灌進來,吹亂了她的劉海。
“你之前說的誤差周期……”她聲音很輕,卻字字清晰,“我查了三個月的精密軸類磨削報告。凌晨批次,圓度平均超標0.015毫米――剛好對應你測出的振動峰值時段。”
我愣住了。
她是技術科最冷的那個姑娘,話少,眼神利,從不參與閑聊。
可此刻,她站在我面前,手里攥著一堆沒人看過的廢數據,像是替整個沉默的機器世界遞來一封證詞。
“如果只是巧合,”她盯著我,眼底有股倔勁,“為什么每次振動升高,誤差就跟著爬?”
我看著她,忽然覺得胸腔里有什么東西松動了。
這不只是修一臺機床的事了。
三天后,技術科例會上,老李皺著眉翻她整理的圖表:“這些數字……真能說明問題?”
會議室鴉雀無聲。
蘇晚晴沒退縮:“林鈞的方法,或許該認真看看。”
那一刻
但阻力也來了。
韓建國動手的當晚,我其實早有預感。
臨走前特意多看了一眼鏡頭支架的位置――那里能照到底座螺栓,雖然沒有電,但煤油燈足夠留下影像。
我們帶的是自制攝像裝置:一個固定在鑄鐵塊上的秒表,鏡頭用廢舊顯微鏡改裝,膠片是借來的過期航拍卷。
一幀一秒,手動拍攝。
拍不了動態視頻,只能逐幀捕捉位移變化。
夜班開始,我和小趙一聲不吭地架起設備。
風吹得煤油燈晃,影子在墻上扭成怪獸。
零點五十六分,一切就緒。
兩點整。
遠處傳來熟悉的“嗤――哐”一聲,排污閥開啟,蒸汽噴涌。
就在那一瞬,鏡頭里的鉛筆標記點猛地一跳!
“動了!”小趙低呼。
我死死盯住秒表指針與標記線的相對位置――橫向位移明顯,持續超過十二秒,頻率穩定在7.9hz,與理論計算完全吻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