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各位職工請注意,廠勞動競賽委員會現發布緊急通知――本季度全廠勞動競賽正式開始!項目:批量加工60式炮彈引信外殼,精度要求±0.02毫米,限期八小時。優勝者記二等功一次,優先晉升技術職稱,并推薦參加省先進生產者評選。”
廣播聲在清晨的冷風里炸開,像一記驚雷劈進每個人耳朵。
我正蹲在宿舍門口啃冷窩頭,聽見這消息差點嗆住。
引信外殼?
那玩意兒聽著不大,可壁厚不過三毫米,內徑公差比頭發絲還細,稍有偏差就是啞彈風險。
這哪是比賽,分明是拿命在車!
人群迅速朝車間方向涌動,我也扔下干糧往回趕。
剛到調度大廳門口,就聽見里面嗡嗡一片議論聲,像是鐵鍋炒豆子。
抽簽結果已經貼在公告欄上。
九個工位,九臺設備,九名選手。
我的名字,赫然寫在第六號――t63六角車床。
全場嘩然。
“老天爺,那破床子還能轉嗎?”
“聽說去年連粗車活都干不利索,主軸晃得跟篩糠似的。”
“這不是明擺著整人嘛!”
我擠進人群,目光死死釘在名單上。
趙德貴就站在調度臺后,皮鞋尖慢悠悠碾著地上一張燒焦的圖紙殘片,嘴角壓都壓不住地往上翹。
“公平抽簽,誰也別怨。”他聲音不高,卻字字砸在地上,“組織安排,程序合規。”
我知道這是沖我來的。
火警之后,我恢復了“林氏滾壓法”的應用,還推動建立了雙備份制度,等于當眾打了他的臉。
他沒法再燒資料,那就毀人――把我塞到一臺廢鐵堆里的破車床上,讓我在全廠眼皮底下出丑。
好算計。
但我沒動怒,反而笑了。
轉身就走,直奔鍛模倉庫。
蘇晚晴追出來時,我已經把一堆報廢儀表夾頭翻了出來。
“你真要用那臺t63?”她眉頭緊鎖,手里拿著剛調出來的設備檔案,“我查了維修記錄,主軸跳動實測0.15毫米,超差五倍!連基準定位都不穩,你怎么保精度?”
我頭也沒抬,正用銼刀小心打磨一塊簧片邊緣:“它老,但沒死。”
“申請換機還來得及。”她說。
“換不了。”我停下動作,抬頭看她,“換了,就等于認輸。他要的就是這個。”
她咬了咬唇,沒再說什么,只默默站在我身后,幫我扶住傾斜的木桌。
我知道她在擔心。
可她不知道,現代數控機床沒普及前,多少老師傅靠手感和土辦法,用車床車出了航天零件。
他們靠的是經驗,而我……有更狠的東西。
系統工程思維。
不是靠一臺機器多先進,而是讓整個加工鏈閉環可控。
t63的問題不在刀具,也不在進給――而在裝夾。
剛性不足?
那就別硬扛。
傳統三爪卡盤對中誤差大,主軸又晃,越緊越偏。
怎么辦?
軟一點。
彈性補償。
我在廢品堆里翻出幾個報廢飛機液壓閥體,里面的鎳鉻合金簧片還沒變形。
這種材料耐疲勞、彈性好,正是做浮動夾頭的好料。
連夜畫圖、彎形、淬火、研磨,做了三組不同預緊力的卡爪模塊。
每一道工序我都親手來,用千分尺量到頭發絲級別。
直到凌晨兩點,最后一個夾具裝進木盒,我才合上眼歇了半個鐘頭。
太陽剛冒頭,全廠停工。
九臺車床在總裝車間一字排開,彩旗掛得齊整,革委會領導坐在觀禮臺,記者扛著相機來回跑。
這場面,比過年還熱鬧。
其他八人都上了新機。
有的是蘇聯最新援建的六角自動車,有的甚至上了仿形靠模裝置,切削如流水。
唯有我,抱著一個黑乎乎的木箱,走向角落那臺布滿油污的老t63。
銹跡斑斑的導軌,斑駁的銘牌上寫著“1953?列寧格勒金屬廠”,風扇罩缺了一半,電鈕漆皮剝落。
有人笑出聲:“這是要修文物吧?”
韓建國幫我搬下箱子,低聲問:“真能行?”
我沒答,只是輕輕打開盒蓋,取出那一組銀灰色夾具,在晨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。
“這是我做的彈性浮動夾頭。”我把夾具緩緩旋入主軸錐孔,咔噠一聲鎖緊,“t63剛性不足,那就讓它‘軟’一點。夾具有彈性,能自動補償主軸偏心和裝夾誤差。”
圍觀的人面面相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