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更是講給你聽。"我喉結動了動,后頸的汗被風一吹,涼絲絲的。
第二天晨會,我在黑板上畫了兩張圖。
左邊是整體鍛造:三個方框標著"鍛壓―機加―熱處理",旁邊寫著"72小時大型設備";右邊是分體鑄造:兩個圓框畫著"鑄造―裝配",標著"24小時普通設備"。
粉筆灰落在我藍布工作服上,像撒了把星星。
"咱們現在缺的不是標準,是活下去的辦法。"我敲了敲右邊的圖,"等咱們有了新鍛錘,再換回整體鍛造不遲。
可眼下高炮團在戈壁灘等著,總不能讓戰士們扛著卡彈的炮管子上訓練場吧?"
全場靜得能聽見窗外楊樹葉子沙沙響。
廠長突然清了清嗓子:"小林,你能把這套方法寫成《簡易軍工件快速制造指南》嗎?"
我手指捏得發白――這不是讓我編教材,是給我遞了把捅破天花板的梯子。"三天內交稿。"
回車間的路上,小吳追上來,懷里抱著本《機械工人速成手冊》:"蘇姐說......或許對你歸納術語有幫助。"
書皮磨得發亮,翻到"公差配合"章節,頁邊密密麻麻的鉛筆字刺得我心跳漏了一拍――"刮研時油石角度宜小不宜大,避免劃傷基準面""土法校直要分三次敲擊,每次力量遞減",最后一行寫著:"有時候,最土的辦法,離真理最近。"
我在廢料組翻了半個月廢鐵才攢下的經驗,原來她早就在筆記本里記著。
那天夜里,我趴在宿舍桌上寫指南,把"刮研修復法""土法校直術"這些老工人的口傳經驗全寫了進去,又加了前世學的"五步故障溯源法"――從現象到驗證,用最土的話解釋最現代的思維。
指南印發那天,趙德貴在車間當眾甩本子:"一個學徒工寫的玩意兒,也配當教材?"
話音沒落,韓建國拎著扳手擠過來,扳手還沾著機油:"我按書上說的調9號鉆床主軸間隙,鉆孔垂直度從3mm降到0.5mm。
趙主任要不要親自量?"
運輸隊老李舉著個變速箱殼體沖過來:"我們照"土法探傷三步法",從廢鐵堆里撿回八個能用件!"他抹了把臉上的黑油,"這手冊比我師傅教的還實在!"
人群哄地圍上來,幾個老工程師擠在前頭抄筆記。
趙德貴的中山裝被擠得皺巴巴,手指捏著撕碎的紙片――我認出那是"進一步調查申請"的邊角。
傍晚,廠長辦公室。
我遞上《青年技術攻關小組成員提名表》,第一欄寫著"蘇晚晴"。
廠長盯著名單看了半晌,提筆在末尾加了行批注:"建議破格任命林鈞為助理技術員,參與季度技術評審。"
下樓時,蘇晚晴靠在樓梯口的窗臺上。
她手里捏著張新圖紙,路燈透過玻璃照在她臉上,把睫毛的影子拉得老長:"下一批定向環要改新型緩沖結構,我想聽聽你的"五步法"怎么拆解它。"她頓了頓,"還有......以后我的簽字,永遠為你留一道口子。"
我接過圖紙,指尖碰到她的指節――涼絲絲的,像車間里剛淬完火的鋼。
轉頭望去,趙德貴的背影正消失在暮色里,他手里的碎紙片被風卷起來,飄得老高老高,最后落進廢料堆里,和那些沒人要的廢鐵一個下場。
風從車間的天窗灌進來,帶著股機油混著鐵銹的味道。
我摸著兜里的提名表,上面廠長的批注還帶著墨香。
有些路,走了就沒退路;可有些坎,跨過去才明白――原來推你下去的人越急,你腳下的路,反而越走越寬。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