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哈著白氣縮回凍得發麻的手指,千分表的玻璃罩上蒙著層薄霜。
凌晨五點的鍛模倉庫冷得像冰窖,c620車床的導軌還帶著昨夜的余寒,我蹲在地上又擰了半圈微調螺栓――這是第七次復測主軸跳動了。
"當啷。"
鐵皮門被風刮得吱呀一聲,我抬頭正撞進韓建國泛紅的眼尾。
他瘸著腿跨進來時,軍大衣下擺沾著未化的霜渣,手里那個掉漆的鋁飯盒正往外冒熱氣。"趁熱。"他把飯盒往我腳邊一放,轉身就要走,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頓住,"我娘說,熬了七夜的人,胃先垮。"
我揭開盒蓋,玉米糊的甜香混著點焦糊味涌出來。
底下壓著張泛黃的紙,邊角有深褐色的酒漬――是《c620日常保養規程》,墨跡斑駁的筆記里夾著張煙盒紙,歪歪扭扭寫著"主軸潤滑每日三次,別學我貪杯"。
喉結突然發緊。
我望著他佝僂的背影,后頸還沾著沒理干凈的白頭發――三天前他還紅著眼罵我"搶他吃飯的家伙",現在卻把壓箱底的寶貝掏出來。
這大概是他能給的、最笨拙的投名狀了。
"老韓。"我喊住他。
他背對著我,肩膀抖了抖。"明兒開始,教我認酒漬標記的位置。"
他沒回頭,只用力點了兩下腦袋。
上午九點的陽光透過生產辦的玻璃窗,在"設備搶修突擊隊"的木牌上投下金斑。
趙德貴派來的文書扶了扶眼鏡,念編制說明時像在念判決書:"臨時性質,不計入正式工時考核,無專項物資調配權......"
劉瘸子的鐵拐在地上敲得咚咚響:"咱要那破考核干啥?
林小子能修機器,咱能搬零件,要啥自行車!"他沖我擠眼睛,軍大衣口袋里鼓鼓囊囊――我知道那是他從運輸隊順來的黃油桶,昨晚偷偷塞給我的。
散會時小吳追上來,油印文件蹭得他袖口全是藍墨水。"蘇姐說......"他緊張得直搓手,"有些機器不是不能修,是沒人敢報。"
我翻開清單,最后一頁的"t68鏜床"四個字刺得我心跳漏了半拍。
那臺六米立式鏜床曾是軍品車間的眼珠子,去年電氣系統燒毀后,動力科直接鎖了倉庫貼封條。
要是能修好......我捏緊文件,指節發白。
當晚的工具庫房飄著霉味,月光從氣窗漏進來,照在角落幾箱蘇聯老貨上。
韓建國用扳手敲了敲az系列接觸器的木箱:"動力科說絕緣老化,合閘就短路。"他聲音里帶著認命的鈍感――像極了前世研究所里那些被卡脖子的老工程師。
我摸出萬用表:"老化的是潮氣,不是銅。"表筆搭上線圈的瞬間,數字跳動的弧度讓我眼睛發亮。"這只1270歐姆,那只1285,標準值1300左右。"我扯下圍巾裹住箱子,"老物件怕潮不怕老,給它們"洗個肺"。"
韓建國蹲下來幫我拆封條,銹跡扎得他手指滲血。
我們用棉紗蘸酒精擦銀觸點時,他突然說:"我閨女出生那天,就是這臺t68鏜床到廠的日子。"他的指甲縫里全是銅粉,"后來我喝多了摔了圖紙,它就跟我閨女似的......"
我沒接話。
烘箱是拿廢棄干燥箱改的,我往爐子里添了三把木炭,溫度控制在50度――前世師父教過,老接觸器最怕急熱急冷。
火苗舔著鐵皮的聲音里,我聽見韓建國小聲哼起《咱們工人有力量》,跑調跑得厲害。
第三日午休,技術科走廊飄著藍曬圖的氨水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