鍋爐房的余溫尚存,鐵錘敲擊的回響仿佛還未散盡,但我心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。
那所謂的“鈞錘”被認可,不過是把雙刃劍,割開了眼前的困境,也引來了更深處的窺伺。
我腦海里反復回放著昨夜的畫面――車間主任老趙,那個總是笑瞇瞇卻眼含精光的男人,特意繞到我們廢料組,看似隨意地翻了翻臺賬,臨走時那一眼,穿透了昏暗的燈光,精準地落在我身上,像是在審視一件即將被估價的貨物。
我清楚,危險已經嗅到了血腥味。
八級工陳大山的訂單是誘餌,也是警鐘。
我必須立刻行動,將這條剛剛萌芽的“生產線”,徹底偽裝成一次無傷大雅的“個人幫工”。
一個無法被追溯、無法被量化的價值閉環,才是我唯一的生路。
夜色更深,我借著巡邏手電的余光,在煤渣堆旁的空地上蹲下身,用一塊撿來的粉筆,飛快地勾勒出一張草圖。
這不是設計圖,而是一張生存網。
核心是我,林鈞。
向外輻射的第一環,是鍛工班。
他們需要更耐用的工具,我能提供。
作為交換,他們要為我提供廢舊的彈簧鋼――那是制造錘頭關鍵材料的來源,同時,我需要他們默許我在夜間使用鍛工班下班后閑置的電源。
第二環,運輸隊。
劉瘸子他們那幫人,平板車、手推車三天兩頭出毛病,焊接需求極大。
我用我的焊接技術,換取他們幫我轉運“零件”,并提供隱蔽的存放地點。
第三環,食堂。
李春花大姐她們的餐車、爐灶,常年失修,后勤科的人總愛答不理。
我提供優先維修服務,她們則需要為我和我的“幫手”提供額外的口糧,保證我們的體力。
鍛工班的廢料,流向我這里;我加工的半成品,由運輸隊隱藏并轉運;食堂的食物,補充我們的消耗。
每一個環節都是服務與資源的置換,沒有一分錢的交易,沒有一張紙的記錄。
當這個閉環徹底形成,就算老趙把賬本翻爛,也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。
他只會看到,林鈞這個學徒,今天幫鍛工班修了工具,明天幫運輸隊焊了車架,是個樂于助人的“老好人”罷了。
粉筆在粗糙的地面上劃下最后一筆,一個完美的閉環形成。
我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粉塵,夜風吹過,將那張關乎生死的“資源服務置換圖”吹得無影無蹤。
第二天清晨,我沒等陳大山來找我,就主動拎著那把凝聚了我所有心血的新錘,走進了鍛工班。
熱浪撲面而來,工人們的吆喝聲和錘打聲震耳欲聾。
“師傅!”我穿過人群,將錘子遞到正在擦汗的陳大山面前,“這把給您試試,就當是徒弟孝敬您的,不收錢。”
陳大山粗糙的大手接過了錘子,掂了掂,眉頭卻皺了起來:“無功不受祿,我陳大山不是占小輩便宜的人。”他是個老派的工人,有自己的原則和驕傲。
我早料到他會這么說,立刻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憨笑:“師傅您看您說的,我哪敢讓您白拿。您要是過意不去,就隨便給我點廢料抵了――就是昨天那批斷了柄的錘頭,我看里面有些彈簧鋼還不錯,反正也是要回爐的,給我練練手正好。”
這話一出,既給了他臺階,又點明了我的真實目的。
陳大山最終,他點了點頭,對著旁邊一個年輕徒弟喊道:“去,把庫房里那幾根斷掉的錘桿子給小林拿過來。”
很快,三根帶著殘破錘頭的錘桿被送了過來。
我沒有立刻離開,而是當著所有人的面,蹲下身,熟練地拆解起來。
我先是用從劉瘸子那借來的游標卡尺,仔細測量了錘頭斷裂處殘余鋼材的硬度數值,嘴里還念念有詞地報著數。
接著,我拿起一塊鋼料,走到砂輪機旁,火星四濺中,迅速磨出一個光滑的金相面。
在刺眼的燈光下,我瞇著眼,借著光線的反射角度,粗略判斷著內部的晶粒狀態。
這一連串行云流水的動作,專業得根本不像一個剛來不久的學徒。
周圍圍觀的工人們開始竊竊私語:“嘿,這小子可以啊,還懂熱處理?”“看那架勢,比咱們車間的技術員還像那么回事。”
陳大山一直冷眼旁觀,一不發,但那緊鎖的眉頭卻在不知不覺中舒展開來。
他心中的疑慮消減了大半。
如果我真的懂這些門道,那昨天那把錘子就不是偶然的運氣,而是真正的技術。
如此一來,用幾塊廢料換一把好錘,這筆買賣,他賺大了。
搞定了鍛工班,我立刻找到了劉瘸子。
他正靠在報廢的解放卡車旁抽著悶煙,一條腿不自然地蜷著。
我把一張畫著幾個簡單零件尺寸的圖紙遞給他:“劉哥,以后活兒來了。”
劉瘸子接過圖紙,眼神一亮。
我壓低聲音,快速說道:“以后咱們得有暗語。要是有緊急的焊接活兒,就說‘補鍋’。要是需要我晚上過去用電,就說‘換炭’。”
他咧嘴一笑,露出焦黃的牙齒:“行,都聽你的。”
為了避人耳目,所有切割好的斜楔塊和其他半成品,都分批藏在了運輸隊場院角落里一輛報廢的平板車底架內。
那里雜草叢生,鐵銹滿地,是天然的偽裝。
每次轉運,都由劉瘸子親自押車,用一堆破爛鐵皮蓋在上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