腦海中的藍圖已經清晰,但現實的骨感卻像一盆冰水澆在我的頭頂。
要將這股力量變成可持續的產出,我需要一個“作坊”。
一個能容納我的野心,又能避開所有人耳目的地方。
電焊機、臺鉆、角磨機……這些在后世五金店里隨處可見的工具,在這里卻是車間里的寶貝疙瘩,別說借,多看一眼都會招來白眼。
更別提人力,單靠我自己,搬運那些沉重的鐵料都足以耗盡我全部的精力。
就在我對著一堆廢棄角鐵一籌莫展時,一個身影一瘸一拐地朝我走來。
是劉瘸子。
他手里捏著一包皺巴巴的“飛馬”牌香煙,臉上堆著一絲討好的笑,這與他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近的陰沉模樣大相徑庭。
煙霧燎過我的鼻腔,帶著一股廉價的辛辣。
我沒有接,只是看著他。
我知道他,運輸隊的老修理工,一手焊接手藝在廠里小有名氣,專門對付那些被磕碰得變形的卡車大梁。
我記得上周,他還想找鍛工車間借臺鉆打磨一個焊槍噴嘴,結果被陳大山一句“精貴玩意兒,別給整壞了”給頂了回去。
“林師傅,”他把煙又往前遞了遞,聲音有些沙啞,“聽說……你手巧,能修別人修不了的東西?”
我心中警鈴大作。
我的秘密,絕不能輕易暴露。
我瞇起眼,不動聲色地問:“你想換什么?”
劉瘸子像是松了口氣,收回煙,自己點上一根,猛吸了一口,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。
他指了指自己那條不大利索的左腿,眼神里第一次褪去了陰郁,露出一抹坦然的苦澀:“林師傅,我不圖錢,也不圖票。我這條腿,是當年卸貨時被鋼板砸的,工傷。隊里念著舊情才一直留著我,可你看,現在活越來越少,我這種干不了重活的,被清退是遲早的事。”
他頓了頓,目光灼灼地看著我:“那天看你改的那把錘子,我就知道你是真有本事的。我想跟你搭個伙,學點真東西。要是能把焊接這門手藝學精,學到能焊你那種精巧活兒的程度,將來就算回了老家,開個小鋪子,我這下半輩子也能有口飯吃。”
他的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狡詐,只有對未來的渴望和對被淘汰的恐懼。
這一刻,我心頭猛地一震。
我們是如此相似,都被困在這個時代的巨大機器里,掙扎著想為自己找一條出路。
他有我急需的焊接技術和對廠區邊角料的熟悉,而我,有他夢寐以―求的、能改變命運的“真本事”。
更重要的是,他行動不便,反而更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,是我們這個秘密計劃的完美拼圖。
“好。”我只說了一個字,卻重如千斤。
協議瞬間達成。
沒有合同,只有兩雙同樣布滿老繭的手在空中緊緊一握。
他負責所有需要焊接的支架和金屬件粗加工,我提供全部的設計方案和最后的精度調校。
收益,五五分成。
但我們分的不是錢,而是更寶貴的東西:一頓能吃飽的飯,一張我憑記憶畫出的舊時代機械圖紙,甚至是一次手把手的技術指導,都可以明碼標價,成為我們之間流通的“貨幣”。
我們的“工廠”選在了廠區西北角那個廢棄多年的鍋爐房。
那里早就沒人去了,大鐵門上的鎖銹得像個鐵疙瘩,屋頂破了幾個洞,陽光和月光都能照進來,但對我們來說,這正是絕佳的隱蔽所。
當天晚上,我就著昏暗的光線,在撿來的牛皮紙上畫出了簡易流水臺的圖紙。
它很簡單,甚至有些可笑:前端是一個用角鐵和螺栓固定的定位夾具,用來精確固定錘頭和鋼柄;中間是一段由平板車壞掉的滾輪組成的傳送帶,靠手動推送;末端則是一個我設計的杠桿式手動壓裝機構,利用杠桿原理,能用最小的力氣將楔塊精準地壓入到位。
所有材料都來自廢品站。
焊支架的角鐵是報廢起重機上拆下來的,滾輪來自斷了軸的平板車,連電源都是我們趁著夜色,小心翼翼地從隔壁鍛工車間已經下班的線路上臨時接駁過來的。
劉瘸子像是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標,整個人都煥發著光彩。
他連夜動手,刺眼的焊花在黑暗的鍋爐房里一次次炸開,映亮他那張被汗水浸透的臉。
他的焊縫雖然粗糙,像一條條丑陋的蜈蚣,但卻異常結實。
每焊完一段,他都會小心翼翼地喊我,讓我用水平尺和角尺進行校驗,眼神專注得像個小學生。
李春花端著一碗熱水偶然路過,看到我們這熱火朝天的架勢,嚇了一跳。
她探頭進來,看著那初具雛形的鋼鐵架子,忍不住笑著打趣:“我的天,你們倆這是要造坦克啊?”
她笑著搖搖頭走了,沒多問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