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由檢的手指長得修長,骨節分明,指甲修剪得非常干凈。這是一雙從來沒干過粗活、養尊處優的手,但卻透著一股與外表不太相符的、沉穩的力量。
他沒有一點猶豫,首先拿起了最上面的第一份文件。
這份文件的封面,是用最好的黑色云錦做的,上面用暗線織出了復雜的花紋,摸上去又涼又滑,就像深夜裡毒蛇冰冷的皮膚。文件封面上沒有任何文字標記,只在右下角,用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的黑色絲線,繡著一個很小、很難注意到的野獸面孔——那是東廠的標志。
這是魏忠賢提交的《廠衛整肅紀要》。
朱由檢慢慢地打開了文件。
里面的字,是用上好的徽州墨,用一種非常工整的、叫做“館閣體”的小楷寫成的。
字跡一筆一劃,極其認真,好像每個筆畫都用尺子比著寫過一樣。這種寫字的風格,就像魏忠賢本人,表面上謙卑到了極點,但又能在每一個筆畫的停頓和轉折里,透出一股讓人心里發寒的狠辣和果斷。
報告里面沒有多余的形容詞,只有被精確統計出來的事實。
“向皇上報告:遵照您的秘密命令,老奴我心中十分惶恐,和西廠的頭領文泰一起,徹底調查東廠和錦衣衛內部違法亂紀的事情。從上個月到現在,老奴我用非常快速嚴厲的手段,清理內部的壞人。在東廠內部,查清楚并且證實了,和朝廷里某些大臣、京城里的世襲貴族私下勾結、互相包庇的人,總共有負責管理事務的‘檔頭’七個人,擔任‘掌班’、‘領班’、‘司房’等重要職務的二十六個人。這些人吃著皇上給的俸祿,享受著皇上的恩典,心里卻想著別的主子,私下結交外面的勢力,把皇上的權威不放在眼里,實在是國家的大蛀蟲,罪行嚴重,不能饒恕。為了避免引起朝廷動蕩,被別人說閑話,老奴我已經用‘妥善’的方法處理了他們,用來警告其他人。”
朱由檢的目光,在“妥善”這兩個字上停留了一會兒。這兩個字,魏忠賢寫得比其他字的墨色要稍微重一點點,好像帶著一種看不見的重量。
他知道,在這看似平靜的兩個字下面,掩蓋著怎樣雷厲風行、殘酷無情的手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