宮外卻是截然不同光景,這幾日入伏了,蟬鳴此起彼伏,好不熱鬧。
    “侯爺,柳大人求見。”齊燁推開門稟報道。
    “哪個柳大人?”宋容暄放下筆,神情冷肅。
    “是御史臺的那位,柳瀟然柳大人。”
    “讓他進來吧。”宋容暄的目光還凝在自己桌案上那副地圖上,上面是東淮邊境的布防圖。
    兩個人是平級,又是故交,宋容暄起身道,“云澹今日來,有何要事?”
    “是阿盈囑咐我查的一些東西。”柳瀟然沒空跟他兜圈子,“或許對你有用。”
    “哦?”宋容暄雙眉一揚,接過他手中的文書,竟然是顏隨的考功檔案。
    “多謝云澹。”宋容暄抿緊了唇。
    “你若是謝,也該謝她。”柳瀟然遲疑了一會,還是問出了口:“你怎么偏偏要她幫你查案?她平日里膽子最小了,殺個雞都要嚇得捂住眼,你竟然還帶著她去薛家開棺驗尸!”
    宋容暄冷哼一聲,“她哪里膽子小。”
    敢往死人臉上潑沸水的女子,怎么能稱得上是膽小?恐怕再膽大也不過如此了吧。
    “你……你你你……”柳瀟然一生氣就結巴起來,“她……她是我妹妹……你怎敢……”
    “本侯與她恪守六禮,從未逾矩,”宋容暄打斷了他,“不知這些流蜚語,柳大人從哪里聽來的?”
    柳瀟然避開了問題,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,直視他的眼睛:“柳家與二殿下結親在即,柳家不希望這門婚事再出波折,尤其是,對于侯爺的聲譽,也不是好事。”
    “云澹,”宋容暄負手而立,顯然是動了怒,“你我相識多年,你何曾這么猜忌過我?”
    柳瀟然沒說話,他望著面前面容冷峻、身姿挺拔的玄衣公子,覺得自己真是認不出他來了。
    他在戰場上,真的變了太多太多。
    他再也猜不透宋容暄心中所想,便如同他再也猜不透柳霧盈一般。
    這幾日雪片一般的市井流,的確很讓人頭疼,若是薛家惡意栽贓陷害還說得通,只怕落到二殿下耳中,污了柳霧盈的清名。
    他回答不了宋容暄的質問。
    “侯爺應當知道,這婚事是皇后娘娘一手操持,皇上也已經默許。”柳瀟然放緩了語氣,等待著他的表態。
    “這么多人都應允了,可真是好事。”宋容暄不動聲色地譏誚道,“可就是新婦被蒙在鼓里,是吧?”
    “你!”柳瀟然指著他滿面怒容。
    “柳大人放心,”宋容暄背過身去,一片斜陽殘照映在了他清俊的側臉上,“日后二皇子妃是君,本侯是臣,君臣之禮,我可是半點不曾逾越的。”
    得了他一句諾,柳瀟然這才轉身離去。
    齊燁進來奇道:“這柳大人不是從前與侯爺挺好的嘛,怎么今日這么怒氣沖沖的!”
    左譽連忙叫他別多嘴,連拖帶拽把人扔了出去。
    “近水樓臺先得月,向陽花木易逢春。”宋容暄吟完這句,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。
    他的眼睛明明生得很好看,深深淺淺的琥珀色,眼尾上挑,因為不經常笑,讓人覺得死氣沉沉的。
    能讓他這樣一個尸山血海里闖過來的人,漸漸有了活人的靈氣,那該多么不容易的事情。
    霧盈有時會面對著窗前的一池碧水想,她這么做是否值得?畢竟皇上并未真的嚴懲太子,還下令將此事徹底隱瞞,她反而使自己更加暴露到了敵人面前。
    這是皇上和太子的關系破碎的一一道小小裂痕。太子的惡行罄竹難書,等那些惡行一一浮出水面,積水成川,積土成山,裂痕便會慢慢加大。她不信還扳不倒他。
    畢竟距離皇位最近的人,往往也受到上位者最多的猜忌。
    上巳節將至,這個節骨眼別出什么岔子才好。霧盈只好暫且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拋到腦后,專心干好自己的司記工作,在尚儀局和鸞儀宮待到很晚才回去。還要回去整理上巳節典禮的流程,累得她幾乎每天一一沾枕頭就能睡著。
    上巳節前夕,霧盈在皇后身邊將最后的記錄核對完后,皇后欣慰的望著她,“阿盈這幾天都辛苦了,明日好好與允寧多逛一會,讓他陪著你。”
    “多謝娘娘厚愛。”霧盈不動聲色地抿緊了唇,皇后明里暗里都想把她和駱清宴湊一對,不過這回她可真打錯了算盤。
    柳霧盈小事上盡可服軟,在原則問題上卻是寸步不讓的。
    “你下去吧。”
    “是。”
    “哎,等等。”皇后又想起了什么,把她招回來,“明日我叫岫云去幽夢軒給你好好打扮打扮。”說罷,她又拍拍霧盈的手掌,意味深長道,“我們柳家的女兒可不能輸啊。”
    霧盈勉為其難的笑了笑,福身道,“有勞娘娘。”
    三月初三這日是個難得的艷陽天,草木蔓發,淺碧中夾雜著點點茜紅。
    車駕從宣陽門出發,一眾宮人侍衛將皇帝玉輅圍得鐵桶一般,龍旗、明月旗、五岳旗遮天蔽日,數十架樂車緊隨其后,鑼鼓震天,琴瑟相伴。然后是皇后的重翟,配以九色曲冕黃蓋船尖頂樣式的車頂,四周懸鈴隨重翟走動而鈴鈴作響。
    明貴妃、淑妃、德妃、瑛妃的車駕依次行過,然后是太子、太子妃及諸位皇子,最后是六尚的女官步行跟隨。一支隊伍竟然占了整個長寧街,從外城的順安門一直綿延到宣陽門。
    他們此行目的地是城東南的瑤池,雖說是池,但占地可不小,每年士子登科的燒尾宴都是在此地舉辦。
    三月三日天氣新,長安水邊多麗人。
    霧盈的眼睫顫了顫,心道古人誠不欺我。
    桌案是老早就擺好的,圍著湖的東南,等陛下及諸位皇親國戚落座,上巳節宴才算正式開始了。
    霧盈跟在肖尚宮身后亦步亦趨,忽然發覺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袖,她回頭一看,居然是明知夏那個機靈鬼。
    “你去吧,”肖蓉抬眼道,“反正沒你什么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