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里與她先前來時擺設并無不同，還是如此簡樸，可是在慘白的月色之下，萬象都像是潛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，本該是枝繁葉茂的時節，那樹卻衰朽得不成樣子，連樹下常有的一張古琴都不知何處。

”娘娘？“霧盈試探著又叫了一聲，這回可算有人答應了，”是誰呀！“

聽出來是丹橘的聲音，霧盈可算松了一口氣，”丹橘姐姐，是我！“

”柳司制？“丹橘推門出來，”你怎么這么晚了還來？“

”娘娘還好嗎？“霧盈焦急地朝里走，丹橘一把拉住她，”司制，如今已經不能再叫娘娘了，日后，便叫貴人吧。“

”她······她可是不愿見我？“霧盈末了才吐出這樣一句話，丹橘猶豫了一下，還沒來及得回答，里面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，”柳大人進來吧。“

是余沁。

余沁靠在美人榻上，半瞇著眼，神色疲倦，”坐吧。“

她烏黑的長發似乎在一夜之間添了許多銀絲，霧盈注意到她眼尾的皺紋，默不作聲，丹橘給她倒了碗茶，”大人將就些。“

”所以······那明貴妃的孩子，到底是不是······“霧盈開門見山。

”自然不是，“余沁苦笑著搖了搖頭，”此事知道多了對你不好，你日后不要再問便是。“

”那你就這么甘心替別人頂鍋？“霧盈握著茶盞的手一下子用力，”至少你得知道是誰陷害你，你才有反擊的機會。“

”我已經是飄萍身，還在乎這么多做什么······“余沁笑了笑，那笑容中透著多少凄苦，霧盈不忍直視，換了個話題，”日后你怎么辦？“

”什么怎么辦？“余沁目光轉向窗外，幽幽嘆了口氣，”皇上又沒下令殺我，我自己活著，不好么？“

”你覺得貴妃會放過你？“霧盈反問道，她可太了解明若那受不了一點委屈的驕縱性子了，”把你禁足一輩子，貶為貴人，恐怕都不是她想要的結果。“

余沁沒說話，她有點被這個與她非親非故卻為她籌謀的姑娘感動了，她遲疑道：”我死了，對她恐怕也沒多少好處吧？“

余沁一死，她的空缺立刻就會被熹貴嬪頂上，江雪帷的驕縱張揚比明若有過之而無不及，還不如與一個病懨懨的廢人平起平坐來得省心。

”你這么想，貴妃卻未必，“霧盈思忖道，”總之，這幾日你務必小心行事。“

霧盈走后，余沁披著斗篷在庭院里散步，她咳嗽了幾聲，似乎要把自己的心都要咳出來了，丹橘嚇得臉色都白了：”主兒，沒事吧？要不要叫個太醫······“

”無礙，“余沁擺擺手，她想起了她剛入宮那會，柳尚煙聽說她身體不好，還給她送來了好些滋補的藥材，她當時千恩萬謝的，以為柳氏一族都是善人，誰知剛吃了沒多久咳嗽就加重了，她一向不愿意與人起沖突，以為忍忍就過去了，但每每想起這件事，她就覺得胃中一陣惡寒。

人心最是難以預料，柳霧盈今日是如此，將來卻未必也能保持初心。

近日宮里稍稍平靜了些，處置了賢妃，皇上皇后都滿意，可不滿意的只有貴妃。霧盈聽說她整日以淚洗面，可是再怎么悲傷都喚不回她的孩子了。

熹貴嬪暗自竊喜，迫不及待地想要邀寵，以為這賢妃之位定然是自己的囊中物，霧盈冷笑，她哪里配得上這賢良淑德一字。

半月后某日的中夜，余沁自夢中醒來，她側身瞧見窗外一個黑沉沉的人影晃動著，她嚇得一下子坐起來。

那黑影十分纖細，應該是個女子，余沁站起來，披上斗篷要去外面查看。

反正她沒做虧心事，自然不怕鬼叫門。

她前腳剛邁出宮門，下一秒就被一只枯瘦的手掐住了脖子，她的手很涼，因為太過用力而骨節突起，余沁掀開她的風帽，因為呼吸困難而說不出話，”果然······果然······是你······“

明若握緊了手中的匕首，恨意畢現，”你殺了我的孩子，就用這條命償還吧！“

”我和你······無冤無仇······為何要······“余沁艱難地從唇齒間擠出這句話，她氣血上涌，面色潮紅，”你就······不想知道······為什么······“

”為什么？“明若一下子松了手，她清麗的面容在月光下顯得越發慘白，”自然是因為你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女人都嫉妒我的孩子，我的敬兒，“她的眼眸驟然睜大，”所以你殺了他！他永遠離開我了，永遠！我甚至連他長什么樣子都沒有看到！“

明若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。

“難道我不是嗎？”余沁一步步逼近她，直視著她的眼睛，“我十六入宮，不到二十歲就成了四妃之一，這背后是什么代價？”

說穿了不值一提，只不過是用一個女子兒孫繞膝的權利，換了二十年的風平浪靜的生活。

家門顯赫是她最大的資本，也是她此生最大的劫難。

她被皇上逼著灌了紅花湯，一碗下去永無子嗣，從此遠離紛爭的中心。

她也曾有過一個孩子，那是在她十九歲的時候，她有多欣喜，卻被無情地澆滅。

赴宴的路上，她從步輦上跌了下去，掉進了湖里，那么冷的天，她又受了驚嚇，當時便腹痛不止，孩子就這么不清不楚地沒了。

后來她才知道，那幾個太監是得了皇上的授意，她的孩子，注定保不住。

往事如煙，卻與今日之事如出一轍。

“你以為是我殺了你的孩子嗎？”余沁低聲道。

明若臉上掛著惘然的表情，似乎聽懂了，又像是沒有聽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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