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崇光不過是二品吏部尚書,皇上尚且如此防備,可明惟演做了二十年的太傅,聲望極高,桃李滿天下,明家又是四大家族之一,皇上如何不會防備?
明若呆呆地站著,任憑淚將自己淹沒,她輕輕張開唇,低聲吟唱著:“睡吧……睡吧……娘親在你的身旁……陪伴著你……”
余沁嘆了口氣,轉身回屋了。
“不知為何,”肖蓉撥弄著燈芯,隨口道,“貴妃這幾日神神道道的。”
“是么,”皇后微微挑眉,“不管怎么著,藥是余貴人送的,她要報仇,恐怕也只能找余貴人。”
“娘娘真高明。”肖蓉得意地一笑。
聽人說忽然有一晚,貴妃發了瘋,把宮人都趕了出去。
她一個人把從前做的小衣,虎頭鞋,還有她為孩子祈福的經文都堆在一塊,點燃了一把火。
那火光蔓延得越來越大,她又把窗戶都用檀木桌椅堵死了,根本打不開,透過窗戶隱隱約約瞧見一個近乎瘋癲的、披頭散發的女人,她身著白色寢衣,一步步走近那團熾熱的烈焰,直到她整個人都被包裹在灰燼中,灰燼翻飛如同蝴蝶,飛向遙遠的曾經。
紫煙宮的火燒了一夜,宮人們救火也忙了一夜。
明若沒有死,她被從灰燼堆里扒出來時已經面目全非,不成人形,臉上的燒傷痕跡永遠也消除不了了。
縱火本是死罪,但皇后為了明家的面子說成是無意中失火,杖斃了幾名宮人也就了事。
只是明貴妃與從前變化非常大,經常神游于世間之外,她比從前更加消瘦,幾乎只剩下一個骨頭架子在勉強支撐著。
但日子還要繼續過下去,霧盈雖然與柳皇后撕破了臉,但皇后的意思還是要籠絡著她,避免因小失大。
這日,霧盈正在指導宮女們繡紋樣,許淳璧跑進來,面容有些驚慌,“大人,天機司的左大人忽然來了,指名要帶司制去辦案。”
一般人光聽到天機司的名頭就要被嚇破了膽,許淳璧擔憂地望著她,眼眸里盛滿驚恐,據她所知,只要進了天機司不死也得脫層皮,更何況霧盈這么一個弱女子。
“辦案……”宮女們聞頓時亂作一團,霧盈反而鎮定下來,“別擔心。”
她推開門,看見左譽正站在院子當中,只有他一個人,她心下了然,招呼道:“左大人。”
“司制客氣。”左譽拱了拱手,他頭一回見到霧盈只當她是個小太監,如今明白了她的真實身份,自然不敢再怠慢。
“我們走吧。”霧盈給許淳璧遞了個眼神,然后隨著左譽一同走出尚功局。等到了無人的地方,霧盈問道:“是你家侯爺讓你來叫我的?”
“正是。”
左譽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為何自家侯爺會傳喚柳司制,總不能拿她當囚犯吧,只好備了侯府溫夫人常坐的馬車來接霧盈。
“去哪?”霧盈上車前問。
“自然是去天機司。”霧盈得到這樣一個回答后微微蹙眉,她可真是一輩子都不愿意去那個地方,宋容暄最好給她解釋清楚為何把自己傳喚到那里,否則她······
馬車載著她駛向天機司所在的宣德坊。
天機司門口擺了兩尊威嚴的獬豸石像,正堂是清一色的黑曜石,連布置都與侯府的書房有幾分相似,正中掛著宋容暄的弓。
此時他正坐在堂上分析著案子的來龍去脈,只聽得左譽帶著一人進來了,“侯爺,柳司制帶到了。”
說罷他就把門關上了,霧盈這才發覺這里的氣氛如此壓抑,而面前的人似乎沒有任何感覺一樣,甚至都沒有抬眼看她。
霧盈沉默了一會,忽然笑道:”侯爺若只是為了使喚我一趟,那真是大可不必,下官不才,幫不了天機司什么忙。“
”你怎么知道本侯叫你來是要讓你幫忙?“宋容暄放下毛筆,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,”萬一是你犯了某些······“
”下官行得端做得正,到閻王殿上都有理。“霧盈難得頂了他一回,”侯爺若是好好求我,下官興許還能為案子盡一點綿薄之力。“
她話說的是綿薄之力,可眸子里的肆意張狂卻怎么也藏不住,十足的小狐貍做派,可宋
侯爺今日心情好,怎么張狂他都接著。
”你要提什么條件?“宋容暄問。
”你先告訴我你要我干什么?“霧盈反問道,她習慣于把事情的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里,”然后我再考慮要不要答應。“
”我懷疑薛聞舟的夫人溫氏與私鹽的案子有些瓜葛,“宋容暄道,”本侯不方便出面,讓你去套套話。“
霧盈也猜到了是這一類的事情,她點頭,”那好吧。我答應了,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。“
”什么事?“
“今晚要陪我去攬月樓喝酒。”霧盈大不慚,宋容暄還沒見過她這么放肆,眉心微蹙:“被你父兄發現可就遭了,你換一個。”
“不然,你陪我去……扶蕭館?”霧盈眸中調侃的意味都要溢出來了,宋容暄頭皮發麻,立刻制止了她:“打住!你別說了,攬月樓就攬月樓吧。”
扶蕭館可是京中出了名的花花世界,真不知道這小姑娘怎么懂得這么多。
霧盈入蒙大赦,她沒有喝過酒,從前總有人拘束著她,好不容易有了自由的機會,她怎么會放過呢?
陣陣琵琶聲如同珠玉輕落,鶯囀蕭鼓,絲弦輕撥,蕩起絲縷漣漪。紅燭搖曳,香霧漫溢,當真如同蓬萊仙境。
宋容暄回府換了便裝,他穿了身青云色瑞鶴祥云紋的長衫,俊逸瀟灑,與那些慣愛吟風弄月的文人墨客倒也有幾分相似了。
只有右手的玄色鐵甲護腕還表明著他一個沙場宿將的身份,霧盈側目望向他,覺得他與那些沉溺于溫柔鄉的紈绔子弟簡直格格不入。
“看什么?”宋容暄冷哼了聲,“若不是本侯有案子要辦,怎么會來……這種……”
“是是是,”霧盈笑著敷衍,“宋侯爺一心為公,宵衣旰食,是個大忙人,自然不會有時間來這種地方。”
柳霧盈挑了二樓一個叫滿庭芳的雅間,兩人落座,霧盈翻了翻菜單,小心翼翼地瞟了宋容暄一眼。
宋容暄清了清嗓子,“你隨便點,別點太多,吃不完。”
霧盈挑-->>了兩道熱菜一道涼菜,便把菜單遞給小二,花宋容暄的錢,她心里還終究是有點忐忑的。
“改日休沐,我去給溫夫人買幾盆花,”霧盈喃喃道,“就當是還你這頓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