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時節茶樓的菜傳得很快,這才沒過多久,他們要的黃金蟹釀橙便上來了。
一股濃郁的鮮香混雜著橙子的清新撲面而來,蟹肉白嫩,蟹黃金黃,凝脂般細膩。
“公子請。”
霧盈夾了一筷子蟹黃,一口下去,鮮香在柳霧盈的味蕾炸開。
駱清宴用飽蘸溫柔的目光注視著她,霧盈手里的筷子略微有些遲緩。
坦白來說,霧盈不太喜歡被人盯著吃飯。
所以她俏皮地給他夾了一塊蟹肉:“殿下快吃吧,否則涼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“嗯。”駱清宴不得已收回了目光。
逍遙侯死得太突然了。
霧盈從前只聽說侯爺身子不大好,想不到短短半月人就沒了。驚聞噩耗,霧盈沉默了很久。
她對宋馳的印象并不深,他常年不在瀛洲,他一回來溫夫人就會擺一桌宴席,侯府人少,少不得讓柳家的人去湊湊熱鬧。
霧盈只記得他渾身肅殺之氣,不怒自威,很符合她心目中的武將形象。
瀛洲深秋落雨,雨霧彌漫,霧盈掀開馬車簾,望著不遠處籠罩在一片悲哀肅穆中的逍遙侯府,素白的靈幡模糊成了一片。
神策軍不日回朝,葬禮自然要等著宋容暄回來,這個時候她們也不過是去安慰溫夫人幾句。霧盈揉著太陽穴,始終有點疑惑。宋侯爺從前也舊傷復發過幾次,不料這次竟然……
馬車緩緩停下,她扶著皇后下了馬車,身前跪倒一群人,皆著白衣,悲聲四起,為首的是宋馳的夫人溫嵐。
溫嵐一身縞素,烏云微亂,短短幾日就形容枯槁,她啞著嗓子道:“給皇后娘娘請安。”
“夫人免禮。”柳尚煙執了她的手道,“侯爺一生征戰,乃國之棟梁,陛下和本宮都看在眼里。”
“夫人,不要過于悲傷,人死如燈滅。況且,還有小侯爺呢。”皇后拍了拍她的手,輕輕吐出一句。
溫嵐的眼神慢慢泛起波瀾。
“君和還有兩日就抵京了,”溫嵐道,“他若是知道他爹……”
霧盈低頭,深呼吸幾次,不著痕跡地看了皇后一眼,皇后微微頷首,她這才上前一步:“夫人不必擔心,小侯爺心中自有分寸。”
溫嵐抬頭見是她,微微驚訝:“裊裊也來了?”
當初她和墨含沅一起做女紅話家常的情景如在昨日,轉眼間兩個孩子都長這么大了。
霧盈是她看著長大的,從小就沒有讓任何一個人失望過。
溫嵐拉著她,張張口,想說什么。
淚滴落,洇濕素衣衣襟。
神策軍入城那日,大雪肆無忌憚地席卷而來,幾乎掩埋了瀛洲。街上行人寥寥無幾,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死寂。灰白的蒼穹之下,雪片糾纏在呼嘯的風中,如同扯碎的棉衣。
宋容暄身著白衣白甲,冷峻的面容籠罩著揮之不去的寒意。他的身后,士兵高舉著孝旗。旗在空中飄搖,翻飛漫卷,遇上雪被淋得發濕,平添一份凄涼。三十萬人也和他一樣的裝束,腳步沉重地緩行過街道。
沒有鑼鼓,也沒有奏樂,只有一路上撒的紙錢,夾雜著紛紛揚揚的雪花,一起歸于沉寂。
皇帝和文武百官以及皇后、溫夫人一起站在城樓上。他們望著那個本應意氣風發的少年艱難地走過每一步。城樓下擺著宋馳的靈位,他每走一步,都好像踩在荊棘叢,扎得鮮血淋漓。
溫嵐又一次紅了眼眶。她向帝后及各位大員告罪一聲,便跌跌撞撞地走下城墻。城門之下,母子相對,她還未來得及說話,腿先一軟,險些跪倒在地。宋容暄忙扶起她,只聽她唇齒間模糊地吐出一句:“我的兒啊······”
容暄的一雙眸子布滿血絲,目光卻是淡漠的,像是盛著半碗雪。
山河無恙,斯人已逝,說什么都太晚了。
風拂起地上凌亂的雪,穿過空寂的街道,靈前燈時明時滅。萬物沉沒于光影,夜幕深處,不知匿著多少魑魅魍魎。
逍遙侯府的扶蘇堂里,宋容暄躺在床上,清峻的臉被月光一照,更顯蒼白。他總是受傷,算上這一次,都已經不知道瞞著母親多少次了。
但這一次格外嚴重。
他的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,眉峰蹙起,緊緊閉著雙眼,沉溺于一場暗無天日的夢中。
夢里,他的腳下是狹窄的谷底,四周巖壁陡峭,冷月如霜。
他策馬疾馳,聞著血腥味找到了大軍的尸骸。
他那時還沒有隨軍出征,只是在后方督軍,可是大軍出發了半月竟然沒有一點消息傳回來,他覺得不對勁,親自帶兵沿著原定的路線追到蒼雪嶺,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
血流成河,幾乎沒有一個活口。
他不顧一切地在亂軍中搜尋父親,可是一無所獲,希望被一點點消磨,最后又重新燃起。他在一處茂密的草叢里找到了身受重傷的宋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