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回視線時,發現自己的鞋尖前也積了一小堆雪。跺了跺腳,雪落下去,露出底下凍硬的泥塊。他想起剛才在麥田邊說的話,那個人說“那里沒有門”。
現在他信了。
合上本子,對同伴說可以走了。收拾東西,往城外走。路過一處院子,看見一個女人在晾衣服,竹竿上掛著幾件粗布衣裳,隨風輕輕晃。她抬頭看了他們一眼,沒說話,繼續干活。
車發動的時候,記者最后回頭看了一眼。議事堂門口站了一個人,是那個年輕人。沒揮手,也沒靠近,就那么站著,像在等人,又像只是出來透氣。
車子駛離張城,輪胎碾過結冰路面,發出沉悶的響聲。后視鏡里,城墻慢慢變小,最后和田野融在一起。天空越來越亮,雪地反射著光,一片白。
他放下鏡子。
突然想起什么,又拿出來看了一眼。后視鏡角落里,似乎還有兩個小點,在更遠的野地里移動。他們走得慢,但一直沒停。
他沒告訴別人。
車子拐了個彎,駛上主路。路邊立著標志牌,上面寫著“前方五十公里無補給點”。他靠在座位上閉眼。耳邊是車輪滾動的聲音,平穩而持續。
不知過了多久,聽見司機說了句什么。
睜開眼。司機指著前方。說那邊好像有人。
他坐直身體。順著方向看去,路邊一塊空地,積雪未化。空地上插著一根竹竿,掛著一塊布條,已被風吹得發白,邊角破了。布條上有個字,還能認出來,是個“張”字。
車子從旁邊開過。風正好吹來,布條猛地一抖,啪地一聲打在竹竿上。
那聲音很輕,但在安靜的車廂里,所有人都聽見了。
車繼續往前開。太陽偏西了一點,光照在雪地上,顏色變淡。
記者低頭,摸了摸口袋里的筆記本。封面已經被磨得起毛,頁角卷著。他記得自己第一次接到這個任務時,在本子第一頁寫了四個字:揭開真相。
現在那四個字已經被劃掉,下面什么也沒寫。
他把手抽出來,放在膝蓋上。手套濕了,指尖有點冷。
前方道路延伸出去,筆直地切進荒原。兩邊是低矮灌木,枝條黑而脆,掛著零星的雪。偶爾能看到動物踩過的小徑,通向看不見的地方。
他不再看窗外。
車輪聲持續著,像某種重復的節奏。他忽然意識到,從進村到現在,他沒有聽到一次鐘聲,沒有看到一座祠堂,也沒有人提起“守”或“開”這樣的字眼。
這里真的沒有“門”。
他靠在椅背上,慢慢閉上眼睛。
車子駛過一段起伏的路,底盤磕了一下,震得座椅發顫。他睜開眼,看見副駕駛座上的相機包開了條縫,鏡頭露在外面。剛才拍照時沒拉緊。
他伸手去推。包動了一下,里面滑出一張照片。
是他在麥田邊拍的那張。年輕人站在田埂上,背對鏡頭,手插在褲兜里。畫面右下角,遠處的地平線上,有兩個模糊的人影,正并肩走著。
他盯著那兩個人影。
他們的腳印在照片里已經看不清了。雪落在上面,風刮過,痕跡消失了。
他把照片塞回去,拉好拉鏈。
車子繼續向前。天色沒有變暗,但光線開始變得柔和。遠處的地平線模糊起來,和天空連成一片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后視鏡。
空蕩蕩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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