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眼睛睜開了。
目光落在我臉上,沒有驚訝,也沒有恐懼,只是靜靜地看著。她的手指還勾著我的衣領,力氣不大,卻讓我動不了。我看著她蒼白的嘴唇微微張開,像是想說什么,但最終沒出聲。
風停了。
雪也不再落。臺階上的魂魄們原本跪地低頭,此刻全都抬起了頭。他們的眼神變了,不再是阻攔,而是一種壓抑已久的痛楚。我背對著洞口,能感覺到那股暗紅的光仍在身后閃爍,可我知道,現在不能走。
她慢慢松開了手。
身體晃了一下,我伸手扶住她的肩膀。她靠著我站穩,視線轉向前方。那里站著一個人影,穿著絳紫色長袍,拄著棗木杖,右耳缺了一角——是張懷仁。
可他的臉開始扭曲。
皮膚像水波一樣晃動,五官重組,最后變成另一張面孔:高鼻深目,眉骨突出,正是張遠山的模樣。他手里仍托著那枚翡翠扳指,但現在,另一只手中多了一封信。
紙頁焦黃,邊緣燒得殘破。
“這不是他的臉。”我說。
她點點頭,聲音很輕:“是張遠山的魂。”
那人影低頭看著手中的信,手指顫抖。突然,信紙無火自燃,卻沒有化作灰燼飄散,而是騰空而起,在空中重新排列出字跡:
“懷仁叔,灰袍人用我的孩子威脅我,我只能帶他們進山……別怪我背叛張家,我只是想換回我兒一條命。”
每一個字都清晰可見,筆鋒急促,帶著掙扎的痕跡。我看向她,發現她瞳孔猛地收縮,呼吸一滯。
“這字跡……”她喃喃道。
她踉蹌上前一步,不顧虛弱,伸手去夠那封信。紙頁落下,被她接在掌心。她低頭盯著上面的墨痕,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字,像是怕碰碎了什么。
“和母親寫給我的最后一封信,一模一樣。”她說。
我沒有說話。
她抬起頭,眼眶發紅,但沒有流淚。“他們早就認識。不止認識,他們是同謀,還是……親人?”
沒人回答。
就在這時,地面裂開一道縫隙。泥土翻動,一只枯瘦的手從地下伸出,接著是另一只。一個身影緩緩升起,面容枯槁,穿著同樣的絳紫長袍,右手握著斷裂的棗木杖。
這才是真正的張懷仁。
他看見面前那個“自己”,又看向張遠山的魂體,忽然撲過去抱住他,整個人跪倒在石階上。
“是我們逼你走這條路的!”他聲音嘶啞,“我們明知你心軟,明知你舍不得孩子,還說你是叛徒!是你替我們擋下了災禍,可我們把你當成罪人祭了門!”
張遠山的魂沒有動,也沒有說話。他只是低著頭,任由對方抱著,身形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單薄。
“那天夜里,你說要離開,我們不信。你說灰袍人抓了你兒子,要你帶路進山,否則就殺了他。我們說你在撒謊,說你貪生怕死,想投靠外敵。”張懷仁抬起臉,眼中全是淚水,“我們把你綁在祭壇上,割開你的手腕,讓血流進地縫里……你說的最后一句話是‘你們會后悔的’。”
臺階兩側的魂魄全都低下了頭。
有人跪下,有人掩面,有人轉身背對洞口。他們不再攔路,也不再勸退。他們的姿態變了,從守護者變成了懺悔者。
“我們錯了。”張懷仁抱著張遠山的魂,一遍遍地說,“是我們殺了你啊。”
她站在原地,手里緊緊攥著那封信。風吹過,紙頁微微抖動,但她沒有松手。她的肩膀在顫,不是因為冷,而是因為某種更深的東西在體內撕扯。
我看著她。
她終于明白了母親那一刀的意義。斬斷族紋,不是為了讓她脫離血脈,而是為了切斷這場延續百年的騙局。她們早就知道,所謂的守門,不過是用忠良的命去填一個永遠填不滿的窟窿。
“張遠山不是叛徒。”她說。
“他是唯一看清真相的人。”我開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