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還沒凝透,在月光下泛著黑紫色的光。他跪在雪地里,身體因為劇痛而蜷縮,舌尖咬破的瞬間,那口心頭血噴在雪地上,竟詭異地沒有立刻凍結,而是緩緩蠕動,凝成了一個歪歪扭扭的“等”字。
我沒動,看著那字。風掠過雪原,帶著哨音,血字表面迅速凝結出一層冰晶,像一塊鑲嵌在地里的暗紅色琥珀。
我伸手抓住他的肩胛,把他提起來。他渾身軟得像一灘泥,只有眼珠子還死死瞪著,瞳孔縮成兩個點,倒映著遠處哨站屋檐下那串玩意兒——七顆人牙,用銅絲穿著,在風里輕輕打著轉,擺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狀。
我認識這個。這不是辟邪,是招魂,也是引路。三十年前,張懷禮主持最后一次守門儀式前夜,宗祠外的老槐樹上,也掛過這么一串東西。用的是歷代守門叛徒的牙齒,里面摻了特殊的磁石,只對擁有特定血脈的人產生感應。
我懷里的麒麟紋身猛地一燙,這次的熱流不是警告,更像是一種共鳴,從心口直竄向右臂,血管里像是有無數小蟲在輕輕撞擊。
我們都沒再說話,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那座廢棄的哨站。他幾乎是被我拖著走,腳在雪地上劃出兩條深溝。我的右手始終貼在他后背第三節脊椎骨上,發丘指的力道含而不發,只要他心率一亂,瞬間就能捏斷他的神經。
哨站的本門半塌,像一張歪斜的嘴。我一腳踢開擋路的爛木板,一股混合著霉變、鐵銹和某種淡淡腥氣的味道沖了出來。地上的灰燼被人刻意抹平過,墻角堆著幾個銹蝕的鐵皮罐頭,標簽撕了,但罐底還留著模糊的軍工廠編號——是六十年代支援林區建設時特供的物資。
我把他按在屋子中央的石臺上。臺子是青石壘的,邊緣刻滿了模糊的符文,大部分已經被歲月磨平,但還能看出是某種古老的禁錮陣法。他身體猛地一抖,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,像漏氣的風箱。
“別……我說……我全說……”
我沒吭聲,右手三指并攏,從他頸側天窗穴緩緩滑到肩胛骨之間的神堂穴,驟然發力。他悶哼一聲,身體瞬間繃直,隨即徹底癱軟下去。這是張家族訓里逼供的法子,刺激特定的神經叢,讓人在極致的清醒中感受痛苦,無法編造謊。
“圖,誰給你的?”我的聲音不高,在這廢棄的哨站里顯得格外清晰。
“一個……一個叫老陳的掮客……他去年進了北嶺……再沒出來……”
“在哪找到的?”
“他說……是在一個塌了一半的地窖里……挖出個鐵盒子……里面除了圖……還有這個……”他哆嗦著從貼身內衣口袋里摸出一塊東西,遞了過來。
我接過。入手溫潤,但重量不對,比尋常玉石沉。表面光滑,但借著從破窗透進來的月光,能看見內部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。我用指腹摩挲邊緣,一種極其細微的顆粒感傳來——不是玉,是玉化骨。只有張家直系先輩的遺骨,在特定地脈溫養百年以上,才會形成這種質地。這是血脈傳承的信物,外人絕難仿造。
麒麟紋身又燙了一下。
我劃破指尖,將一滴血珠滴在骨牌中央。血沒有滑落,而是像有生命一樣,沿著那些細微的裂紋迅速滲透進去。幾秒鐘后,裂紋深處竟然泛起一層極淡的青光,光點隱約勾勒出幾個方位,連起來,正是北嶺第三峰的山勢輪廓。
和之前得到的信息對上了。
“這牌子,原本屬于誰?”我盯著他,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。
“不……不知道……老陳只說……拿到它的人……或許能撿回一條命……那些灰袍人也在瘋狂找它……他們說……這是打開那扇‘門’的鑰匙……”
“怎么開?”我追問。
他喘著粗氣,聲音帶著顫音:“需要……需要守門人的純血……滴在九塊這樣的族紋玉牌上……湊齊了……放在特定的位置……‘門’才會真正開啟……”
我眼神一凝。
這話有問題。真正的“門”的開啟,核心在于守門人自身血脈與地脈節點的共鳴,所謂九塊玉牌,根本是家族早年為了混淆視聽、保護核心秘密而散播出去的幌子。他要么是被故意誤導的棋子,要么……就是在撒謊。
我正想繼續逼問,突然察覺他的呼吸節奏變了。
不再是恐懼帶來的急促,而是一種被強行扼住喉嚨般的、緩慢而均勻的間歇停頓。
我猛地抬手撥開他右側耳后的頭發。
發際線邊緣,一個芝麻粒大小的黑點異常醒目。不是痣,太圓,顏色也太深。我湊近細看,心頭一沉——那是一根細如牛毛的金屬針,幾乎完全沒入了皮下,只留下一個幾乎看不見的針尾。
毒-->>針!
早就埋下了,觸發機關很可能就在他說出“純血”或者“九塊玉牌”這些關鍵詞的時候!
我瞬間出手,連點他天突、神闕、涌泉三處大穴,試圖鎖住氣血。但已經晚了。他嘴角溢出濃稠的黑血,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,手指僵直地抓向自己胸口,仿佛想掏出什么東西。
“最后問一次,”我壓低聲音,逼近他,“誰,給你這塊牌子?”
他眼球向上翻,露出大片的眼白,嘴唇艱難地翕動:“灰袍……那個戴翡翠扳指的首領……我看見……看見他把一塊同樣的牌子……嵌進一扇青銅門的凹槽里……然后……門縫里……有光……”
話未說完,他身體猛地向上一挺,喉嚨里發出最后一聲咯響,頭歪向一側,徹底沒了聲息。
我松開手,讓他癱在石臺上。鼻息、脈搏都已停止,但皮膚還殘留著一點溫度。這毒非同一般,發作迅猛卻延緩尸僵,顯然是精心計算過的,是為了讓他傳遞完信息后滅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