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雪刮在臉上,像細碎的刀子。我瞇起眼,往前踏了一步,靴子陷進深雪里,發出咯吱的輕響。四周的虛空仿佛被撕開了一道口子,露出后面蜿蜒向上的山道。巖壁像是巨獸交錯的獠牙,擠成一條窄路。地上濕漉漉的,覆蓋著一層暗紅色的、干涸的血痂,一層疊一層,不知道積了多少年。腳踩上去,底下傳來細微的黏膩聲,不像踩雪,倒像是踩進了還沒凝固的肉泥里——但那聲音不是從腳下傳來的,是從巖石深處滲出來的,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下面緩緩蘇醒。
不對勁。
前面站著百來個灰袍人,清一色的青銅面具,反射著慘淡的光。手里的長刀斜指著地,手腕上纏著鐵鏈,彼此相連,擺成了九宮陣。他們一動不動,連呼吸都壓得極低,只有白氣從面具的縫隙里一絲絲冒出來,整齊得嚇人。腳底下埋著七具尸骸,骨頭泛著青黑色,關節處卡著符石——是之前被我砍碎的那幾具尸煞,現在倒成了這陣法的錨點。每一根骨頭都在輕微地顫抖,和地底下的某種東西共振著,像是整座山的心跳,正順著骨頭傳上來。
高臺上站著個人,是張遠山。
他右邊的胳膊是青銅的,泛著冷光,上面刻的符咒像活的一樣緩緩流動。左邊那只眼睛是翡翠的,幽幽地轉著,盯死了我。那眼珠子不是活人的,是塊千年寒玉雕的,里頭封著初代守門人臨死前塞進去的“觀世鏡”,據說能看見人血脈里的宿命。可他現在看我的眼神,不像在看一個活人,倒像是在打量一件失而復得的古董。
他沒說話,只是抬起手,用那根權杖一下一下敲著地面。咚,咚,咚。那節奏跟我心跳合上了,敲得我腦仁發麻。每敲一下,我身子里的麒麟血就燥熱一分,像是有無數小針順著血管往心口扎。
我知道他們在等什么。
胸口開始發燙,熱流竄到指尖。我閉了閉眼,舌頭抵住上顎,硬是把那股翻騰的力量壓了下去。不能用發丘指,不能碰地,不然這“九幽歸墟”陣立刻就會發動,地底的陰氣倒灌進來,經脈都得廢了。可不用,今天就得栽在這兒。這陣是以死煞為根基,活人的血做引子,人心當餌料的死局,一旦轉了,整條路都會變成吃人的深淵。
我蹲下身,右手慢慢按向地面。
血跡是溫的,像是還沒干透。我咬破舌尖,一口血噴在巖石上。血珠子剛濺上去,整條道就震了一下,巖壁往外滲暗紅的黏液,迅速凝成幾十個模糊的人影——都穿著守門人的袍子,提著黑金古刀,面朝外,一動不動。他們沒臉,也沒聲,只有衣角在風里輕輕晃著,好像還留著死前最后一刻的架勢。
這些不是鬼,是“記憶回響”。每個守門人死的時候,魂魄不會散,會被地脈吸進去,變成一股執念,守著這里的封印。我的血,是鑰匙,能把他們暫時叫出來。
灰袍人動了。
箭矢從兩邊射過來,帶著綠油油的陰火,直沖我飛來。我沒躲,反而往前一竄,縮進一道石縫里。箭哆哆地釘在那些虛影上,影子晃了晃,然后齊刷刷往前邁步。他們走路沒聲,可每落一步,地就顫一下,陣法的光也跟著暗一分。
就這一下子的空當,我竄出石縫,雙刀出鞘。
刀光一閃,“逆鱗斬”劈開三個灰袍人,刀氣掠過,人直接化成銅粉飄散了。剩下的立刻圍上來,鐵鏈嘩啦啦響,地上的符陣亮起,陰氣像潮水一樣涌過來。那陰氣里有東西在低聲說話,嗡嗡的,像是勸我放下刀,回去,回到“本-->>該在的地方”。
聲音鉆進腦子里:“你是守門人,不該往這兒走……守住門,才是你的命……”
我往后撤了半步,左腳踩到一塊活石板。
就是這兒!
發丘指猛地往地上一戳,點中陣眼邊上一道極淺的刻痕——那是初代留的“斷樞印”,只有純血能摸著。剎那間,腦子里閃過一幅畫面:三百年前,有個老頭跪在雪地里,把一把斷刀插進地心,封住了塌陷的陣眼。他手都凍僵了,指甲禿了,血順著刀柄往土里流。他又哭又笑,嘟囔著:“門開了……可咱們進不去了……”
那不是我記憶,卻真真切切。
我抽回手指,雙刀插進地里,左手按住刀柄,麒麟血順著刀身往巖石里滲。血光一閃,那七具尸骸猛地一抖,符石噼里啪啦全碎了。陣眼一亂,地脈跟著翻騰,灰袍人動作頓了一下。就這一下,我拔刀騰空,雙刀掄圓了卷起一陣血紅的風暴。風刮過去,灰袍人全成了粉,鎖鏈寸寸斷裂,整個陣垮了。張遠山還在高臺上,沒動,但權杖敲地的節奏亂了一拍。
我落地,膝蓋彎了彎,刀尖滴著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