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場雪落進健康中心的藥圃時,唐糖正在調試那臺新的心電圖機。陸戰霆特意打了個木架子,把機器穩穩地固定在診室最顯眼的位置,紅綢布揭開的瞬間,金屬探頭在雪光反射下泛著冷冽的光。
“王大爺,您先來試試。”
唐糖在電極片上涂了層導電膏,冰涼的觸感讓老人縮了縮胳膊。窗外的雪花簌簌落在玻璃上,像無數只白色的蝴蝶在撲扇翅膀。
心電圖機發出規律的
“滴滴”
聲,紙張緩緩吐出,畫出起伏的波形。王大爺瞇著眼睛湊近看:“這彎彎曲曲的是啥?像咱家耕牛犁地的印子。”
“這是您的心跳呢。”
唐糖用紅筆標出正常范圍,“您看這波形多規整,比上次檢查好多了,以后少抽點旱煙就行。”
她把圖紙折好塞進老人的病歷袋,牛皮紙袋上已經積累了厚厚一沓檢查記錄,邊緣都磨出了毛邊。
陸戰霆端著熱茶進來時,看見狗蛋正踮著腳摸心電圖機的顯示屏。“小心觸電。”
他把孩子抱到懷里,軍綠色的棉襖上沾著雪粒,“李嬸在廚房煮了姜湯,去喝點暖暖身子。”
狗蛋的小手緊緊攥著唐糖帶回來的高樓畫,油墨在雪光下暈開淡淡的輪廓。“戰霆叔叔,城里的醫生都用這個看病嗎?”
他指著跳動的波形,眼睛瞪得溜圓。
“大城市的醫院比這高級多了。”
陸戰霆用胡茬蹭了蹭孩子的臉蛋,惹得他咯咯直笑,“等你長大了考醫學院,就能用更厲害的機器給人看病了。”
唐糖把檢查結果登記在冊時,忽然發現林薇薇的名字出現在預約本上。“說曹操曹操到。”
她笑著指給陸戰霆看,“薇薇今天回來,說是帶了幾個同學來做社會實踐。”
話音剛落,就聽見院子里傳來清脆的笑聲。林薇薇穿著件紅色的羽絨服,像團跳躍的火焰,身后跟著三個同樣年輕的身影,背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,在雪地里踩出雜亂的腳印。
“唐老師,戰霆哥!”
林薇薇摘下毛線手套,露出凍得通紅的指尖,“給您介紹下,這是我同學,都是學公共衛生的,想來看看咱們的健康中心。”
戴眼鏡的男生叫張磊,一進門就舉著相機拍個不停,鏡頭從藥圃的積雪掃到墻上的錦旗;扎馬尾的女生叫周曉曉,正蹲在藥房翻唐糖的手寫藥譜,鉛筆在筆記本上劃得飛快;最高的男生叫趙鵬,已經和陸戰霆聊起了藥材越冬的問題,手里還拿著本《北方藥用植物栽培學》。
“快進屋暖和暖和。”
唐糖把他們往火塘邊引,鐵盆里的木炭燒得正旺,映得每個人臉上都紅彤彤的。李寡婦端來剛蒸好的黏豆包,黃米面團裹著紅豆餡,熱氣騰騰地冒著甜香。
張磊舉著相機對準黏豆包:“這就是唐老師在講座里說的營養廚房成果吧?我們導師特意囑咐要拍點素材,放進鄉村健康教材里。”
他忽然發現狗蛋正盯著鏡頭,趕緊把相機遞過去,“來,給你拍張照。”
狗蛋抱著高樓畫躲到唐糖身后,小臉蛋埋在她的白大褂里。林薇薇笑著解圍:“他害羞,上次省報記者來拍照,他躲在藥柜后面半天不肯出來。”
說笑間,趙鵬忽然指著窗外的藥圃:“那些麥冬得蓋層稻草,不然會凍傷根系。”
他從背包里掏出包黑色的塑料膜,“這是我們帶的防寒膜,比稻草效果好,能提高地溫三度呢。”
陸戰霆眼睛一亮,立刻扛著鋤頭往藥圃走。唐糖和幾個年輕人跟在后面,看著趙鵬指揮著給藥材蓋膜。“這膜是可降解的,開春不用收,直接爛在地里當肥料。”
他踩著雪壓實膜邊,羽絨服的帽子上落滿了雪花,“我們實驗室新研發的,專門給山區藥材種植用。”
周曉曉蹲在健康檔案柜前,手指拂過整齊排列的檔案袋。“這些檔案太規范了,”
她抽出標著
“兒童營養監測”
的文件夾,里面夾著孩子們不同時期的身高體重曲線,還有用彩色筆標注的飲食建議,“比我們社區醫院的記錄都詳細。”
唐糖遞給她杯姜茶:“剛開始也亂得很,后來林薇薇教我們用
excel
表格整理,才慢慢規范起來。”
她忽然想起什么,從抽屜里拿出個鐵盒子,“這里有孩子們的成長照片,你看看。”
盒子里的照片從黑白到彩色,記錄著孩子們的變化。狗蛋剛做完手術時蒼白的小臉,念念掉第一顆牙時缺著縫的笑,小花第一次扎辮子的拘謹……
每張照片背面都寫著日期和小故事,字跡從娟秀到沉穩,見證著唐糖的成長。
“這簡直是部鄉村兒童健康史。”
周曉曉的眼睛有些濕潤,“我們在課堂上學過很多理論模型,卻從沒見過這么生動的實踐案例。”
她忽然掏出
u
盤,“唐老師,能把這些數據拷給我們嗎?或許能為山區兒童健康政策提供參考。”
雪停時,藥圃已經蓋上了整齊的防寒膜,像給土地鋪了層黑色的棉被。陸戰霆和趙鵬坐在火塘邊烤濕透的棉鞋,煙味混著烤紅薯的甜香彌漫開來。張磊舉著相機拍狗蛋用樹枝在雪地上畫心電圖,取景框里,孩子凍得通紅的鼻尖和跳動的波形重疊在一起,像幅溫暖的畫。
晚飯是在李寡婦家吃的,大鐵鍋燉著排骨酸菜,蒸汽把窗戶蒙上了層白霧。二柱媳婦抱著剛滿月的嬰兒來串門,林薇薇立刻拿出帶來的嬰兒秤:“唐老師說您奶水不足,我們帶了催乳食譜。”
她指著食譜上的豬蹄湯配方,“加點通草效果更好,藥房里就有。”
嬰兒秤放在炕桌上,指針晃動著指向六斤八兩。“比上周長了四兩呢。”
唐糖笑著逗孩子,小家伙攥著拳頭打哈欠,睫毛上還沾著奶漬,“看來這催乳湯管用,明天我再給您配點催乳的草藥。”
二柱媳婦紅了臉:“總麻煩您和薇薇姑娘,真不好意思。”
她從炕柜里摸出包花生糖,“這是娘家捎來的,嘗嘗。”
張磊趁機采訪李寡婦:“您覺得健康中心最管用的是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