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薇薇第一次獨立育苗時,緊張得半夜起來三次。月光透過窗欞照在育苗箱上,她蹲在炕邊數著剛冒頭的嫩芽,忽然聽見隔壁傳來唐糖的聲音:“戰霆,再加點-->>柴火,今天溫度有點低。”
“知道了,你快睡吧。”
陸戰霆的聲音帶著睡意,卻透著溫柔,“我守著就行,保證凍不著那些小苗。”
林薇薇摸著溫熱的育苗箱,忽然明白所謂的成功,不過是有人把你沒注意到的細節,都默默做好了。就像這育苗箱里的溫度,永遠恰到好處,因為總有人在深夜里,為它添上一把柴火。
薄荷出苗那天,縣醫院的體檢車也來了。陸戰霆特意把拖拉機擦洗干凈,車斗里鋪著厚厚的棉絮,狗蛋和奶奶坐在中間,念念趴在車沿上,手里舉著剛摘的野菊花。
“慢點慢點,別摔著。”
唐糖扶著狗蛋的奶奶上車,老人的眼睛雖然看不見,卻緊緊攥著她的手,“唐醫生,又讓你費心了……”
“您這話說的。”
唐糖幫她理了理衣襟,“狗蛋恢復得好,我們都高興。劉主任特意交代了,這次復查要是沒問題,以后半年來一次就行。”
體檢車停在健康中心的院子里,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們忙著搬設備。林薇薇跟著唐糖給孩子們做基礎檢查,測身高時發現念念比上個月長了一厘米,興奮地在記錄本上畫了個向上的箭頭:“這都是李嬸的營養餐功勞,比城里孩子長得還快。”
“不光是吃得好,”
唐糖笑著摸了摸念念的頭,“還得玩得好睡得好。你看他們每天在院子里瘋跑,曬著太陽吹著風,能不長得結實嗎?”
狗蛋做心臟彩超時,緊緊攥著唐糖的手。冰涼的探頭在胸口移動,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,只是小聲問:“劉爺爺,我能參加明年的春季運動會嗎?念念說要跟我比賽跑步。”
劉主任看著屏幕上清晰的心臟影像,眼里泛起淚光:“當然能,不過得循序漸進,先從慢走開始,慢慢增加運動量。”
他摘下眼鏡擦了擦,“真是奇跡,沒想到恢復得這么好,唐醫生的術后護理做得太到位了。”
唐糖看著狗蛋臉上綻放的笑容,忽然想起手術那天他攥得發白的小拳頭。這半年來,她每周都去給孩子做檢查,教奶奶怎么做低鹽飲食,提醒孩子不能劇烈運動,甚至把系統商城里兌換的蛋白粉,說成是
“縣醫院發的營養品”。如今看來,所有的用心都沒有白費。
體檢結束后,劉主任特意找到唐糖:“省醫院準備搞個鄉村醫療培訓基地,想請你當客座講師,每個月去講一次課,主要講講兒童先心病的早期篩查和術后護理。”
他遞過來份聘書,紅色的封面上印著燙金的醫院名稱,“待遇方面你不用擔心,我們會按專家標準給……”
“劉主任,講課我愿意去,”
唐糖打斷他的話,把聘書推了回去,“但錢就不用了。要是能讓更多鄉村醫生掌握這些知識,比給我多少錢都強。”
她忽然想起什么,“對了,我想讓林薇薇跟我一起去,她理論扎實,就是缺些大型醫院的實踐經驗。”
林薇薇驚訝地抬起頭,臉頰瞬間漲得通紅:“我……
我能行嗎?”
“怎么不行?”
唐糖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上次你寫的中毒報告,連省疾控中心的專家都夸專業。去聽聽大醫院的病例討論,對你有好處。”
劉主任笑著說:“唐醫生推薦的人肯定沒問題。正好我們科里有個兒童健康管理的課題,還想請你們幫忙收集些鄉村兒童的數據呢。”
回程的拖拉機上,林薇薇抱著那本鄉村常見病手冊,指尖反復摩挲著唐糖的字跡。她忽然明白,真正的傳承不是簡單的技藝傳授,而是把機會讓給后來者,把平臺搭建給年輕人,像唐糖這樣,把自己活成照亮別人的光。
秋收時節,健康中心的藥田里迎來了第一次豐收。薄荷被割下來晾曬時,整個村子都飄著清涼的香氣;連翹的果實一串串掛在枝頭,像綴滿了金色的小燈籠。唐糖帶著林薇薇和孩子們采摘藥材,狗蛋的小籃子里總是最先裝滿,額頭上的汗珠混著薄荷香,像個快樂的小精靈。
“這些藥材能賣多少錢?”
念念舉著一串連翹問,小臉上沾著黃色的花粉。
“能給健康中心換臺新的血壓計。”
陸戰霆把他扛在肩上,“還能給你們買新書包,帶卡通圖案的那種。”
孩子們歡呼著跑向藥田深處,笑聲驚飛了枝頭的麻雀。林薇薇看著唐糖和陸戰霆相視而笑的瞬間,忽然覺得這畫面比任何宣傳畫都更動人
——
沒有驚天動地的誓,卻有著柴米油鹽的默契;沒有轟轟烈烈的壯舉,卻有著細水長流的堅守。
省醫學院來考察那天,林薇薇第一次獨立完成了一臺小手術
——
給王大爺做脂肪瘤切除。當她用唐糖教的
“皮下減張縫合法”
縫合傷口時,手穩得不像個新手。觀摩的教授驚訝地說:“這縫合技術,比我們醫院的住院醫師都強。”
林薇薇的臉瞬間紅了,下意識地看向唐糖。唐糖正站在藥房門口晾曬藥材,陽光透過她的白大褂,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,像幅溫暖的油畫。她忽然明白,所謂的成長,就是有一天發現,自己已經能像曾經仰望的人那樣,從容地面對風雨,溫柔地對待世界。
進修期滿那天,林薇薇沒有立刻回省城。她跟著唐糖最后一次走村串戶,給孤寡老人送過冬的藥品,給孩子們做營養監測,給家長課堂的學員們做最后的總結。夕陽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,像兩棵依偎在一起的樹。
“這是我整理的筆記,”
林薇薇把個厚厚的本子遞給唐糖,封面畫著健康中心的桃樹,“里面補充了些新的病例,還有您教我的那些土辦法的現代醫學解釋,或許對以后來進修的同學有幫助。”
唐糖翻開筆記本,發現里面夾著張照片
——
是體檢那天拍的,狗蛋站在體檢車旁,舉著野山楂笑得燦爛,背景里陸戰霆正在給拖拉機加油,念念趴在奶奶膝頭聽故事。照片背面寫著:“此心安處是吾鄉。”
“我申請了延遲畢業,”
林薇薇的聲音帶著些微顫抖,“想先在縣醫院實習,離紅星村近點,有啥需要幫忙的,您隨時喊我。”
她忽然抱住唐糖,淚水打濕了白大褂的肩頭,“謝謝您,唐老師。謝謝您讓我明白,醫生的價值不在高樓大廈里,而在需要你的地方。”
唐糖拍著她的背,看著院子里正在給桃樹刷石灰的陸戰霆,看著追逐嬉鬧的孩子們,看著遠處炊煙裊裊的村莊,忽然覺得所有的語都多余。有些相遇,本身就是最好的禮物;有些傳承,早已融入日復一日的相處里,像這秋雨滋潤過的土地,默默孕育著新的希望。
林薇薇離開那天,全村人都來送她。李寡婦給她塞了袋炒花生,說是路上吃;王老五把自己種的薄荷捆成束,讓她帶回省城驅蚊;狗蛋送給她顆更大的鵝卵石,說是
“像月亮的石頭”。
唐糖和陸戰霆開著拖拉機送她到車站,臨上車時,陸戰霆從工具箱里拿出個東西:“這個給你,戰友情牌的。”
是個用舊零件做的小臺燈,底座上刻著
“紅星”
兩個字,開關一按,暖黃的光立刻照亮了小小的站臺。
“熬夜看書時用,”
他撓了撓頭,“比蠟燭亮,還安全。”
林薇薇握著溫熱的臺燈,看著火車窗外越來越遠的紅星村,忽然明白唐糖說的
“扎根鄉土”
是什么意思。那不是地理上的禁錮,而是心里的牽掛;不是放棄遠方的茍且,而是選擇在需要的地方,開出屬于自己的花。
火車駛進暮色時,林薇薇打開了臺燈。暖黃的光暈里,她翻開唐糖送的那本手冊,扉頁上寫著:“醫術是仁術,不在廟堂之高,而在江湖之遠;不在典籍之深,而在人心之間。”
窗外的月光透過玻璃照在書頁上,像撒了層銀粉。林薇薇知道,自己帶走的不僅是知識和經驗,還有顆被這片土地滋養過的心,像健康中心的桃樹那樣,無論將來種在哪里,都會記得根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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