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月如一只巨大、腐爛的眼球懸垂于天穹,散發出的猩紅光柱筆直而霸道,像神的矛尖刺入青溪鎮后山連綿的黑暗輪廓。槐花甜膩的香氣混合著濃稠到令人窒息的血腥,在悶熱無風的空氣里凝結成一層油膩的尸衣,沉沉地壓在每個人心頭。大地傳來了一種奇異的悸動,細微的震動順著腳底傳入脊椎,如同地底深處某個龐然巨物遲緩而有力的心跳,每一次搏動都讓陳默胃袋痙攣。
趙桐老警長帶著幾個人追了出來,驚惶未定地看著庭院中僵立的陳默,又順著他死死盯住的方向望向遠處那撕裂夜空的血色光柱。
“那……那是啥?!”一個年輕警員的聲音劈了叉,帶著無法抑制的顫音。
趙桐臉上的皺紋更深了,溝壑里填滿了灰敗的恐懼。他并非毫無聯想,那血色光柱落下的方向……“向陽坡墓園……”他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,“媽的!真是沖著那里去了?!”
陳默猛地轉身,血月的紅光映在他臉上,如同覆上了一層流動的、半凝固的血液。他的眼中再無絲毫驚懼遲疑,只剩下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。“集合所有人!帶上能帶的武器!槍!立刻封鎖向陽坡所有上山的路口!”他的聲音嘶啞卻尖銳,穿透了壓抑的夜,“馬上!鎮上所有人立刻回家鎖門!誰出來格殺勿論!通知上級,不管用什么方法,讓特警、駐軍立刻支援!就說……就說有大規模恐怖襲擊發生!別他媽管信不信了!”
混亂與命令瞬間爆發。警笛再次凄厲地撕裂死寂,比任何一次都更顯倉惶絕望。小鎮被徹底驚醒,燈光在恐慌中一盞盞亮起,又在更深的恐懼下被迅速熄滅,整條街道只剩下警燈旋轉的、病態的紅藍光影在墻壁上瘋狂涂抹。
陳默沒等車開穩就直接撲向后座裝備箱,粗暴地拖出一個沉重的防暴槍盒。他甩掉身上妨礙動作的警服外套,以近乎瘋狂的速度往戰術背心上塞彈匣,手電筒,強光手電彈……冰冷堅硬的金屬在血月光下泛著殘酷的光澤。趙桐喘著粗氣跳進副駕,手里緊握著一支老舊的霰彈槍,看向陳默的眼神復雜莫名。
警車引擎發出瀕死般的咆哮,沖上通往山腳的土路,后面僅有的幾輛所里的車也歪歪扭扭地跟上。輪胎在顛簸中瘋狂摩擦地面,每一次跳躍都像撞擊在心臟上。越靠近山腳,那股混雜著甜膩槐花香的鐵銹腥氣就越發濃烈,幾乎凝成實體。空氣粘稠得仿佛帶著重量,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半凝固的血水混合物。
“血……好多血……”開車的警員聲音發顫,擋風玻璃被濺上幾點暗紅色的污漬。路邊的野草被大片大片地壓倒、浸透,黏稠的暗紅色一路延伸,如同一道道丑陋可怖的瘡疤,蜿蜒指向漆黑的山林深處。
陳默的心沉入冰谷。他知道,留給他的時間,或者留給他們所有人的時間,已經所剩無幾。他猛地推開車門,跳下尚未停穩的車子,端起沉重的防暴槍,槍托死死抵在肩窩,那冰冷堅硬的觸感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。
“留一組人堵死山腳!其他人,跟我上!”吼聲在沉悶而悸動的夜里顯得單薄,卻又帶著某種破釜沉舟的慘烈。趙桐跟在他身側,霰彈槍的槍管微微顫抖,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搖曳如鬼影的林木。
上山的路早已被瘋狂滋長的植物遮蔽。黑暗中,無數原本柔軟的藤蔓似乎變得異常粗壯、堅韌,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濕滑質感,絆扯著靴子。低矮的灌木枝條像隱藏的、帶著倒刺的觸手,不時抽打在臉上、手臂上,留下一道道細小卻火辣辣的劃痕。腳下不再是泥土,而是被暗紅色液體完全浸透的爛泥潭,每一步下去都發出“噗呲”的粘膩聲響,鞋幫被完全淹沒。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雜著草木腐敗的氣息,猛烈地沖擊著嗅覺,幾乎讓陳默嘔吐出來。
空氣越發厚重,每一次呼吸都變得艱難。那從地底深處傳來的搏動感愈發清晰有力——“咚…咚…咚…”仿佛整個山體都變成了一個碩大無朋的、搏動著的胎盤。陳默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腳底板微微發麻的震顫。血月的光芒透過稀疏的樹葉縫隙投下詭異的紅影,光影中彌漫著極微小的、血霧般的顆粒,懸浮不散。他咬緊牙關,強迫自己加速邁步,沉重的槍械拉扯著肌肉的每一根纖維。
就在這時,身旁傳來一聲壓抑的驚叫。一個年輕的警員摔倒在濃密的蕨類叢中。他驚惶地試圖撐起身體,手上卻猛地從厚厚的、濕潤的腐殖層里抓出一把黏糊糊的、條狀的東西!那東西暗紅發黑,帶著溫熱的黏性,在血月光下微微蠕動了一下!
“蛇!?”年輕警員嚇得魂飛魄散,用力甩手。
“別動!”陳默厲聲喝道,強光手電瞬間聚焦過去。
那不是蛇。
是一截手指。沾滿污泥血污、僵硬腫脹、指節扭曲。斷口處參差不齊,撕裂的皮肉翻卷著,白色的骨茬依稀可見。指甲縫里塞滿了墨綠色的苔蘚和濕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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胃液猛地涌上喉頭,陳默硬生生咽了回去。環顧四周,在那片濕潤的爛泥地和蕨類植物的陰影里,更多的慘白輪廓在血光下若隱若現——那是破碎的衣物殘片,那是被染成暗紅色的手骨片段,那是一個踩上去才知道的、深陷在泥土里的半張面皮輪廓……無數細小的紅色根須如同貪婪的血管,從濕潤的泥土中悄然探出,緩慢而執著地纏繞上這些新鮮的碎片,仿佛在汲取著最后的養分!
這里成了一個巨獸進食后的血腥殘羹之地!郵差小劉消失的那一大灘血,那所謂的“新鮮禮物”,它的殘骸早已被拖入這片山林,成為這方土地下復蘇之物的第一批祭品!
“走!”陳默的聲音因巨大的沖擊而嘶啞,強光手電光束劇烈顫抖著掃向前方更加黑暗的山路。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每個人的心臟,但也激發出絕境中最后的本能——向前!必須向前!停在這里就意味著成為下一堆滋養大地的碎片!
隊伍在令人窒息的恐懼和血腥中艱難推進。荊棘撕扯著衣物和皮膚,每一次踩踏爛泥都像是在涉過血肉沼澤。血月光透過越發稀疏的樹冠縫隙,不規則地灑落在泥濘小徑上,如同一灘灘未凝固的血泊。
“砰!嘩啦——!”
一聲突兀而巨大的斷裂轟鳴驟然炸響!來自隊伍左前方!緊接著是痛苦的慘叫和沉重的、枝干砸落的沉悶聲響!
“誰?!”陳默和趙桐槍口瞬間調轉。強光光束如同利劍刺破黑暗。
只見左前方十幾米處,一顆碗口粗的歪脖子老槐樹根部仿佛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撕裂、折斷!龐大的樹身朝著一旁壓倒,砸翻了另一片低矮灌木。而剛剛走在那里的一位警員,半邊身子被粗壯的、突然倒塌的樹干狠狠砸中并壓在了泥濘里!他一條腿的角度扭曲得可怕,劇痛讓他面孔扭曲變形,發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嘶吼!
“救人!快!”趙桐立刻吼道,就近幾人慌亂地沖過去試圖抬起那沉重的樹干。
陳默卻猛地一滯,身體驟然緊繃!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那棵老槐樹斷裂的根部——斷口處不是新鮮的木質紋理,而是呈現出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深褐色!如同血液凝結干涸后的顏色!更恐怖的是,幾條粗如手臂、帶著濕滑黏液和詭異暗紅色紋理的根須,如同活物的觸手般從那斷裂的、深褐色的創口處緩緩蠕動伸出!它們在血月光下散發著不祥的光澤,末端還在抽搐般一張一合,如同尋找獵物的口器!
這絕不是自然斷裂!是那深埋于地下的東西……它的觸須已然探出了地表!它在感知!它在攫取!它在清除干擾?!
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將陳默從頭到腳淋透!他猛地朝趙桐和那幾個救人的警員厲聲嘶吼:“別碰!退!快退開!”
幾乎同時,他手中的防暴槍對準那幾條蠕動的暗紅根須,狠狠扣動了扳機!
“砰——!”
沉悶的巨響撕裂山林死寂!特制橡膠彈頭裹挾著巨大的動能狠狠砸在一條粗壯的根須正中!
“噗嘰!”
一聲極其惡心的爆裂聲響起。被命中的根須劇烈痙攣扭曲,前端如同爛柿子般炸開!大量濃稠、散發著強烈腥甜和腐土混合氣息的暗褐色汁液爆射出來,濺在旁邊的樹干和泥土上,“滋滋”作響,冒出細小的白煙!
另外幾條根須仿佛被劇痛激怒!猛地加速蠕動,如同狂舞的巨蟒,帶著凄厲的風聲,狠狠地掃向那幾個靠得最近的警員!
“媽呀——!”一個警員躲閃不及,直接被一條粗壯的根須抽中胸口!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數米,狠狠撞在一顆樹干上,發出骨骼碎裂的悶響!
“打!打它!”陳默一邊嘶吼著再次裝填,一邊朝那些恐怖根須連續射擊!“砰砰砰!”沉悶的槍聲連續爆發。橡膠彈和特制的催淚彈混合著射向那幾條狂舞的根須,baozha出濃烈的、嗆人的白色煙霧!
濃煙中根須狂舞抽打,石塊泥土飛濺。場面瞬間陷入極度混亂和慘烈!慘叫聲、槍聲、撞擊聲、根須拍打空氣的爆響混合在一起!
“撤!快撤!別他媽擠在這!”趙桐聲嘶力竭,霰彈槍噴出巨大的火焰!數不清的鋼珠如同金屬風暴傾瀉在一條橫掃過來的根須上,打得它汁液橫飛,痙攣著縮回一點。
這短暫的空隙救了剩下幾人一命。他們連滾帶爬,甚至顧不上那個被樹砸斷腿的同伴和那個生死不知被抽飛的警員,驚恐萬狀地向來路倉皇退去。
陳默一邊射擊壓制那些再次涌出濃煙的狂怒根須,一邊迅速后退。他目光死死鎖住那斷裂的老槐樹根部,在濃煙和混亂的強光晃動下,隱約看到樹根底部、泥土深處,更多的、更加粗大的暗紅色脈絡在瘋狂蠕動、交織!如同地底深處某個怪物正在覺醒伸展的巨爪!
“走!老趙!”陳默對著還在堅持掩護的趙桐大吼。
趙桐咬牙又開了一槍,迅速轉身跟上后退的陳默。兩人飛快地后撤,直到退出一段距離,濃煙和瘋狂的根須暫時脫離了攻擊范圍。喘著粗氣回頭望去,那片混亂區域只剩下煙塵彌漫和傷者痛苦的呻吟。而那些受傷縮回的根須,似乎正緩緩地、帶著粘液重新縮回那深褐色的樹根斷口……仿佛剛才的殺戮只是一場短暫的、狩獵的余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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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默的防暴槍口冒著微煙,空氣里硝煙、催淚瓦斯的辛辣和濃烈的血腥腐甜味混合在一起。他感到一陣虛脫,不只是體力的消耗,更有面對未知恐怖帶來的巨大精神沖擊。那地底的東西……它的爪牙……已經突破地面,開始主動攻擊了!
手機在褲袋里瘋狂震動。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,顯示時間:1點零7分。屏幕上還有一條剛剛收到的新信息,時間就在一分鐘前。發送人,赫然是早已死去幾天的……劉強!
陳默的心猛地沉到了底谷,幾乎失手將手機扔掉。他顫抖地點開那條信息。
屏幕上只有一行字,一個精準的定位坐標。位置,清晰地指向——向陽坡墓園深處!
而更讓陳默頭皮幾乎炸開的是,那定位點的地圖標識旁,一個鮮紅色的、扭曲復雜的圓形標記正緩緩旋轉——那標記的形狀,與他童年時在叔公那本陰森發霉的古卷上翻看到的、關于祭壇的某個象征圖騰,一模一樣!
叔公……不,是那個東西!它不僅在引誘他過去,更在清晰地展示它的標記!那標記仿佛帶著冰冷的意志,透過屏幕刺入他的眼球,帶著一種宣告主權的儀式感。那冰冷的骨質戒指再次在掌心灼熱起來,仿佛與那屏幕上的血色漩渦遙相呼應,發出無聲的低語。
“陳隊……”趙桐喘著粗氣,滿臉煙塵血跡,湊過來看了一眼屏幕,渾濁的眼睛驟然瞪大,剩下的聲音卡在喉嚨里,只剩下嘶嘶的倒抽冷氣聲。遠處的血月光柱更加黏稠了,山體深處那沉重的心跳聲,仿佛就在耳邊擂響。
陳默猛地攥緊了手機,骨節因用力而發白,指尖幾乎要嵌入冰冷的金屬機身。血月定位坐標的圖釘如同惡毒之眼,在屏幕上幽幽旋轉。他猛地抬頭,望向那光柱射入的、吞噬了整座后山的黑暗。那里,不再僅僅是恐懼的目標,更是深淵向他張開的、無法逃避的巨口。
“都別跟來了!”他的聲音嘶啞,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,卻比之前的嘶吼更讓人心頭發寒,“你們,立刻帶著傷員撤到山下封鎖線!守住山腳!無論山上發生什么,絕對!絕對不準任何人再上來!違者……就地擊斃!”
趙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,力道大得驚人:“你想干什么?!一個人去送死嗎?那是……那是邪魔!你一個人頂個屁用!”他的手也在劇烈地顫抖。
陳默甩開他的手,眼神如同淬火的鋼釘:“我不是去送死……老趙。”他頓了一下,聲音更低,帶著一種冰冷的絕望,“我是去結束它。”他的左手下意識地按在胸前戰術背心的口袋里——那里緊緊貼著那枚灼熱無比的骨戒。“我姓陳……這件事,只能姓陳的才能結束。”他抬手指了指屏幕上那個緩緩旋轉的血色標記,“它點的名。是詛咒……也是鑰匙。”
趙桐死死盯著他,臉上的皺紋因恐懼和激動而扭曲。他嘴唇哆嗦了幾下,最終什么也沒能說出來。他知道陳默身上背負著什么,那“陳”姓在這片土地上曾有過的、古老而諱莫如深的歷史。那些橫死的臉,那血月,這復蘇的根須……一切詭異的核心,似乎真的都指向了那個被遺忘的姓氏。他頹然放下手,只從牙縫里擠出一句:“瘋子……都是瘋子!祖宗造的孽……”
陳默不再說話,深吸一口充滿了血腥、硝煙、腐甜和泥土氣息的致命空氣,猛地轉身,如同撲向宿命的幽靈,端著沉重的qiangzhi,獨自一人沖進了前方那片被血月籠罩、盤踞著恐怖根須、充斥著低回心跳聲的、更加濃稠粘膩的黑暗。槐花的香甜在此刻,是地獄送來的請柬。
他的身影在血月映照下投下長長的、搖曳的孤影,迅速被蠕動的林木和黑暗吞沒。
前方的路愈發黑暗崎嶇,被根須撕裂的恐懼感卻并未消散,反而沉淀下來,化為一種冰冷而粘稠的感知,如同淤泥般纏繞著陳默的腳踝。每一次抬腿,都仿佛在掙脫某種無形的吸力。那些曾在林中瘋狂襲擊的、手臂粗的“幼體”根須,似乎暫時隱藏了起來。但陳默知道它們并未消失。他的神經緊繃著,槍口警覺地掃過每一處陰影。空氣里彌散著另一種更加細微、卻更加令人不安的聲音——一種持續不斷的、濕潤的“沙沙”聲。起初很遙遠,-->>隨著他越來越深入,越來越清晰。仿佛是無數細小的嚙齒在啃噬、又像是無數微弱的吸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