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桑枝神色平靜:“為何不敢來?”
“不做虧心事,不怕鬼敲門。”
“至于解恨……我自然解恨。”
“仇人被千刀萬剮,若還不解恨,”裴桑枝說到此,微微偏頭,像是真的在思索,“難道要解渴嗎?”
永寧侯低低笑了起來,那笑聲在陰冷的牢房里回蕩,真如孤魂野鬼的哀嚎。
“裴……裴桑枝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是你的父親啊……”
“我是對不住蕭氏……對不住裴驚鶴……”
“可我又有什么……真正對不住你的?”
“你認祖歸宗……我也不曾叫人欺你……頂多是……是不管不問……后來……后來我聽信你的話……想攀高門……對你更是聽計從……”
“便是下毒……那毒也不致命……只是……只是想讓你柔順聽話些……”
“我對你的父愛,雖比不得夏日艷陽……總也算是……冬日斜照……雖稀薄……總也能照在你身上些許。”
“你何至于此!”
“何至于……為了那兩個連面都沒見過的死人……害我至此!”
永寧侯劇烈地喘著粗氣,斷斷續續地控訴著、質問著,仿佛自己遭遇了這天底下最大的不公,而他自己才是那個最無辜、最委屈的人。
裴桑枝幽幽道:“你可別太激動。若是一口氣上不來就這么去了,可就聽不到我今日帶來的好消息了。”
“沒騙你,對你來說,是真真切切的好消息。”
“至于您所問的‘何至于此’……”
“我只能說,有些人總能輕描淡寫一句‘過去了,不重要’,大抵是因為承受那些苦楚的,本就不是他們自己。”
“若換作是他們,怕是恨不得親手捅上刀才解氣。”
永寧侯在角落中劇烈顫抖。
他何止挨了刀……
若是能選,他寧可是裴桑枝親手刺他刀。
他實在想不明白,陛下向來仁慈,怎會親口判他凌遲之刑?
難道不怕史書工筆,損了仁君清名?
定是裴桑枝進了讒!
“好消息?”
“什么好消息?”
永寧侯嘶啞地重復著,獨眼里盡是懷疑與嘲弄:
“就你?”
“你能帶來什么好消息?”
他一連四問,語氣滿是譏誚,倒讓裴桑枝自己都恍惚了一瞬。
她是不是真沒帶來過什么“好消息”。
永寧侯喘著粗氣,繼續道:“是陛下赦免了我的凌遲之刑……饒我一命?”
“還是說,你在私底下……也將莊氏千刀萬剮了?”
“除了這兩件事……還有什么……算得上好消息?”
他的兒子們,早已死絕。
僅剩的裴桑枝這個女兒,心狠手辣,視他如生死仇人。
連他的生母也被判流放,離京不久便染惡疾死了。
他實在想不出……這世上還有什么能稱為“好消息”。
裴桑枝輕嘆一聲,語氣里帶著幾分真切的惋惜:“你我父女之間,竟是一點信任都沒有了。”
“確有好消息。”
“只是這好消息能不能落到實處,還得看你今日……肯不肯配合。”
永寧侯:“什么好消息?”
裴桑枝直白道:“裴驚鶴,可能還活著。”
話音一落,像是一道閃電,劈開了牢房里厚重的黑暗,也為遍體鱗傷的永寧侯注入了一道鮮活強烈的生氣。
兒女多的時候,總覺得為榮華富貴折損一兩個也無妨,畢竟一將功成尚且萬骨枯呢。
可當真落到斷子絕孫的地步,沒有人能無動于衷。
否則,他當初得知莊氏對他下了絕嗣之藥時,也不會那般震怒癲狂。
思及此,永寧侯猛地抬起頭,那只獨眼亮得駭人。
“你……你說什么……”
“你再說一次……”
永寧侯聲音嘶啞而顫抖:“驚鶴……驚鶴還活著?”
“可能。”裴桑枝加重了語氣強調,“我只是說,可能。”
“這可能有多大,全看您今日配合與否。”
永寧侯被她騙怕了,此刻真如杯弓蛇影,獨眼里滿是警惕:“你……不會又在誆我吧?”
別人是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繩。
他這是被咬了一次又一次,一日又一日,連命都要沒了,怎能不怕!
裴桑枝也有些無奈了。
她的信譽……當真差到這般地步了嗎?
“真的,沒有騙你。”
隨即,裴桑枝將自己的推測與疑問一一說了出來。
她倒也不怕永寧侯說謊。
實在是“裴驚鶴可能還活著”這個消息,像極了一塊懸在永寧侯眼前、讓他拼盡全力也想要夠到的大骨頭。
“你也知道,裴驚鶴光風霽月,是個難得的心腸柔軟的君子。”
“說不定他見你身死,便會放下仇恨,以德報怨,為你重新收斂尸骨,好生安葬。到了寒食中元,或許還會為你燒紙祭奠。”
“這好歹是個念想,所以,你可得牢牢抓住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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