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令她隱隱忌憚的人,會不會就是裴驚鶴?
可若真是他,即便遠在天涯海角,只要未與世隔絕,總該聽聞永寧侯府那場“真假千金”的風波。
依照胡嬤嬤的描述,裴驚鶴在蒙在鼓里之時那般珍視、疼惜那個所謂的“妹妹”,若他得知真相后,又怎會對自己血脈相連的胞妹不聞不問?
除非……
除非他當真從那場災亂中死里逃生,卻失去了記憶。而后陰差陽錯,落入他人掌控,身不由己。
不至于如此的倒霉吧……
“我需再去見永寧侯一面,必須問清楚,他究竟何時與瑞郡王遺孤有了牽扯。當年他策劃淮南民亂時,那幫秦氏余孽,究竟知不知情,又插手到了哪一步。”
裴駙馬一怔:“你是懷疑他還有隱瞞?”
“你若真要見他,恐怕得……”
裴桑枝心頭一緊,脫口而出:“他……該不會已經……”
話到一半又頓住……
這些日子她的確沒有再將心力放在永寧侯身上,甚至隱約有些刻意回避關于他的消息。
裴駙馬重重地點了點頭:“確實已行過刑了。”
“按《大乾律》,他那般重罪,又經陛下金口玉定為凌遲,本當行刑三日。”
“首日便受了三百余刀,隨后被押回牢中待次日續刑。偏巧……皇后薨逝,喪儀期間一切刑罰暫止。”
“須待皇后入土為安、諸儀完結之后,方可繼續行刑。以他眼下那一身傷……未必還能熬到那時候。”
“你若真要見他,還是盡早為好。”
裴桑枝神色一松:“只要人還在就好。”
“此事不宜再拖,我現在就去。”
裴駙馬欲又止,終是喚住她:“桑枝,有句話……祖父不知當講不當講。”
“驚鶴的遭遇很是令人痛惜,當年公主也的確十分看重他。但自我回府以來,對你這些年的處境和謀劃都看得分明,你是一步一步,嘔心瀝血才走到今日的。”
“吃的苦頭數不勝數。”
“倘若驚鶴當真還活著,有朝一日被你尋回,認祖歸宗……那你承襲侯爵之位的路,只怕會平添許多變數。”
“你要想清楚。”
“萬不可因一時心切揭開謎底,來日若因此兄妹生隙,甚至反目……反倒更傷情分。”
“本駙馬并非攔你去救驚鶴,只是望你行事之前,能多思量幾分。”
裴桑枝緩聲道:“祖父,查明裴驚鶴的生死,不只為侯府爵位,更關乎陛下與榮妄如今頭疼的安穩大局。”
“最初我想爭這個女爵,是因為明白了一件事。”
“這世上的東西,你不去爭,自會有人拿走;你不去搶,便只能被人踩在腳下。”
“而永寧侯與莊氏那幾個兒子,論心性、論能耐,哪個比我更配得上這個爵位?”
“我更配,我便要得到!”
“祖父也曾教誨,有野心并非罪過。不必以女子心懷壯志為恥,無須將恭順良善奉為圭臬,更不必為此扭捏作態、自縛手腳。”
“我深以為然。”
“更何況,裴驚鶴終究是我的兄長。是他將那枚鑲金嵌玉、象征侯府血脈的長命鎖扣系在我頸間。”
“雖然后來被不識貨的養父母當掉,可陰差陽錯被富商認出,傳入京城,我方得以認祖歸宗。”
“不瞞您說,若非認回這門親,我在留縣……恐怕早已活不下去了。”
“成景淮游學在外,見識愈廣,學識愈深,中舉之日近在眼前。他娶我之心未改,可世故如成三爺,又怎會容我一個曾賣身為奴、靠浣衣灑掃過活的女子,占了他兒子正妻之位?”
“吃不飽、穿不暖,我能咬牙掙幾文錢果腹,能去亂葬崗扒死人衣裳取暖。”
“可若身為縣太爺的成三爺真要動手除我,那時的我,毫無招架之力。”
“是兄長系在我頸間的那枚長命鎖,給了我一線生機,讓我絕處逢生。”
雖說……
上一世,她即便認祖歸宗,終究還是在飽受折磨后含恨而終。
可這世間因果,便是有千般怨、萬般恨。
怨天怨地怨命數,也絕怨不到裴驚鶴系上的那枚長命鎖上。
該怨的,是惡人兇殘,是人心歹毒。
該恨的,是她自己竟對所謂“血親”心存僥幸,從一開始便落了下風。
一步錯,步步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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