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對著銅鏡,還特意練了練。
俗話說,臨陣磨槍,不快也光。
眼下,正是檢驗他這番“苦功”的時候。
幾位老臣聽著裴駙馬這拖長了調子、起伏拿捏得甚是刻意的一聲“喲”,再瞧見他臉上那笑得過于殷切、以至于顯出幾分古怪扭曲的神情,臂-->>上不由得躥起一層密密的雞皮疙瘩。
不知情的若撞見這場面,怕要以為他們這幾個老骨頭是結伴來逛花樓的,哪里像是登門侯府、拜訪舊友的陣仗。
實在是裴駙馬方才那語調,像極了花樓門前鴇母甩著帕子迎客時的那副拖腔拖調。
一旁奉茶的暗衛垂著眼,緊緊抿住唇,將喉間那點險些泄出的笑意死死壓了下去。
駙馬爺確是練了,只是這練出來的路數……瞧著怎么不大正經。
“請諸位大人用茶。”
幾位老臣見茶盞端上,心下皆是一松,頗有幾分久旱逢甘霖的慶幸。一個個連忙捧起茶盞,借著低頭啜飲的工夫,穩穩神、定定心,將那幾分被裴駙馬勾起的不自在悄悄壓了下去。
“駙馬爺說笑了,”一位老臣放下茶盞,臉上堆起笑容,試圖沖淡方才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,“永寧侯府若是寒舍,那我們這些人住的,豈不成了草棚狗窩了?”
他這話說得半是玩笑半是奉承,想借著這句玩笑,將那詭異的氣氛輕輕揭過。
裴駙馬搖扇的手驀地一頓。
奉承?
這群眼睛長在頭頂、連成二那等人物都瞧不上的老骨頭,居然也會奉承他?
“啪!”
他將折扇往桌上一撂,霍然起身,腳步利索地朝花廳外小跑了幾步,仰起頭來認真望了望天。
“奇了怪了,”裴駙馬回過頭,一臉真摯的疑惑,“這天上也沒下紅雨啊。今日這是……”
那開口的老臣被他這話噎得一怔,臉上霎時掠過一絲尷尬。見同僚皆滿眼期許地望著自己,他只得硬著頭皮,干笑兩聲:“駙馬爺莫要取笑,老朽方才所,確是發自肺腑。”
“實不相瞞,我等今日前來,是想向駙馬爺請教教導兒孫的經。若得駙馬爺指點一二,也好回去整治整治府里那些不成器的后輩孽障,教他們學學。”
教導兒孫的……經?
裴駙馬只覺得這是天方夜譚。
如今,可是桑枝在教他,好不好?
“幾位大人莫不是找錯了廟門?”他伸出手指虛指了指自己,“滿京城誰不知道,本駙馬年輕時斗雞走馬、不學無術,是出了名的浪蕩頭子。我自己都這般不成體統,哪來的‘經’敢教別家兒孫?”
“若真讓本駙馬教,怕是貴府的公子哥兒們,個個都要被養成斗雞遛鳥的紈绔了。”
“不過嘛,紈绔也有紈绔的好,府里日日雞飛狗跳,不也挺熱鬧?”
幾位老臣聞,臉上都有些掛不住。
“駙馬爺誤會了,誤會了!我等絕無此意。實在是……”
許是為了取信于人,開口的老臣特意長長地嘆了口氣,神色里透出幾分真切的愁苦:“實在是家中子弟不肖,文不成武不就,整日只知渾渾噩噩度日,眼瞧著就不能光耀門楣,心里頭煎熬的很。”
“貴府的五姑娘年紀輕輕便得陛下青眼,入朝議事,風頭無兩。我等……實在是艷羨得很,這才厚著臉皮,想來駙馬爺這兒討個點撥。”
“我等也并非貪心,不敢奢求家中子弟能有五姑娘那般經天緯地的能耐。但求……能學得她三分本事、五分眼界,將來不至辱沒門楣,我等便心滿意足了。”
裴駙馬“哦”了一聲,恍然道:“原來幾位是沖著本駙馬的孫女來的啊。”
“那本駙馬更是無能為力了。誰不知道我那小孫女命苦,自幼遭奸人惡婦迫害,流落在外,回府還不足一年。本駙馬半點未曾教導,全憑她自己天賦異稟,又肯咬牙爭氣。”
“諸位若真想要這樣的后輩,與其在這兒同我說這些虛的,倒不如回府細細琢磨,找個好大夫,開幾帖溫補調理的方子,把身子骨將養好了,再多生幾個。”
“興許……一堆矮個兒里頭,真能拔出個高個兒來呢?”
話音落下,裴駙馬重新攥起扇子。慢條斯理地搖了起來,仿佛方才說的只是幾句再自然不過的調侃。
幾位老臣臉上那點強撐的笑意,終于徹底僵住了,再也維持不住。
扇,扇,扇!
就知道搖那把破扇子,顯擺就他裴余時一個人熱了不成?
怎么不干脆扇出陣風來,把他自個兒吹上天去!
一把年紀了,還生了這么張尖酸刻薄不饒人的嘴,真真是……
也不知當年清玉大長公主是看走了哪只眼,竟千挑萬選,擇了這么個混賬東西做駙馬!
說句實在的,當年清玉大長公主隨著榮皇后權勢最盛那幾年,便是休了裴余時,再揀上十個八個年輕俊俏、才學兼備的面首養在府里,滿京城也沒人敢吱半聲不是。
偏生大長公主對裴余時死心塌地,對那些壯著膽子自薦枕席的青年才俊看也不看一眼,眼里心里,就只擱得下裴余時這一個混賬東西。
讓他們回府再多生幾個?
他裴余時怎么不自己生幾個瞧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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