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他們這把年紀,若房里女眷忽然有了身孕,頭一個念頭哪會是歡喜老來得子,只怕是疑心墻頭紅杏出了格,早早給自己扣穩了頂綠冠!
眼瞧著有老臣被裴余時那番混不吝的話激得面皮漲紅、額角青筋直跳,同來的官員趕忙重重咳了一聲,繼而瘋狂地使眼色。
冷靜些!
說好了要多捧幾句、多哄幾分,怎的又忘了?
怎么三兩語間,就被裴余時這么個紈绔牽著鼻子走了?
這……
這事態的發展,怎么跟他們預先設想的,全然不同啊。
于是,一位素來擅長隱忍的老臣,將姿態放得極低,陪著笑找補道:“駙馬爺真是風趣,慣愛說笑。”
“不過駙馬爺方才勸我等調理身子的金玉良,終究是一番好意,老朽等心領了。”
“只是……只是歲月不饒人哪。我等這把年紀,便是再仔細將養,也不過是多延一年半載的壽數,少受些病痛磋磨罷了。若還指望能似年輕兒郎一般生龍活虎、開枝散葉……”
“那才真是老壽星上吊,活膩歪了。”
裴駙馬見狀,心頭驟然一凜,后背隱隱泛起涼意,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尖聲叫囂:不對勁,太不對勁了。
方才那些話已近乎當面撕破臉皮的挑釁,這般竟還能被圓回來,甚至圓得如此謙卑從容……
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越是這樣滴水不漏,越是說明這些人所圖非小。
這架勢……該不會是真盤算著要送他上斷頭臺吧?
經驗告訴他,對這般聽不懂、摸不透的話茬,最好別接。
不接,反倒能顯得高深些。
思及此,裴駙馬面上不動聲色,手中折扇依舊不緊不慢地搖著,嘴角還噙著抹高深莫測的笑。
但,卻徹底閉上了嘴,一不發。
這么氣定神閑地坐著,任由滿廳寂靜蔓延,由著那幾位老臣在沉默里胡思亂想。
老天爺啊!
幸虧他有先見之明,早吩咐下人翻箱倒柜尋出這把陳年老折扇來。
否則,在這般要命又令人窒息的關口,他還真不知該如何不動聲色地裝下去了。
這扇子……救了他的老命!
裴余時不接話茬,幾位老臣暗罵歸暗罵,卻也無可奈何,只得捏著鼻子,將話再遞進一步。
“既然駙馬爺把話挑明了,我等也不敢再兜圈子。皇后新喪,陛下又金口玉廢了秦王嫡子的身份,如今朝局云譎波詭,風向難辨。五姑娘深得圣眷,前程自是不可限量。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這青云路,獨自行走,終究孤單了些。若能有幾個知根知底、同氣連枝的伙伴從旁策應,彼此扶持,豈不更穩妥?”
“我等家中雖無五姑娘這般驚才絕艷的子弟,卻也在朝中經營多年,各有幾分人脈、幾分根基。”
“不如……讓我等家中那些還算堪用的年輕子弟,跟在五姑娘身側,隨她同進同退,守望相助。如此,于五姑娘是添了臂助,于我等家中兒孫,也是難得的歷練與機緣。”
“駙馬爺以為……此法可還使得?”
裴余時眉梢一挑,作出一副吃驚模樣:“幾位大人這是……也打算讓府上的女公子們走出內宅,另有一番作為了?”
“若非如此,又要如何‘同進退’?難不成,是要讓我那孫女同諸位家中那些已至中年的兒子,或是尚未入仕的孫輩私下往來?”
“這是萬萬不行的。”
“雖說我大乾男女之防不似前朝嚴苛,可終究人可畏。本駙馬就這么一個孫女,可不能親手將她推上這般惹人非議的‘賊船’。”
“再說了,您幾位這棵棵都是根深葉茂的參天大樹。我們永寧侯府小門小戶的……實在是高攀不起啊。”
有位老臣見裴余時這般油鹽不進,咬了咬牙,索性把心一橫,豁出去道:“正是!老朽……老朽確有打算,讓家中孫女兒來年去女官署謀個小吏之職。若她能有幸與貴府五姑娘結交,彼此照應,那……那真是她那孩子天大的造化。”
這話說得他自己都有些耳根發熱,卻仍強撐著說完。
裴余時抬起眼皮,目光落在那位老臣臉上,輕笑一聲。
“姓陸的,若您當年能有這般覺悟,安國公府的爵位,也不至于被先皇褫奪。你那嫡妹……更不至于心灰意冷,剃度出家,做了比丘尼。”
“怎么,如今見你嫡妹陸玉昭恨了陸家一輩子,你倒是……想通了?”
想當年,安國公府的嫡孫女陸玉昭,是上京城里數一數二的貴女。傳聞她出生時口銜佛玉,乃大福之兆。
安國公府自是鉚足了勁,要將這“祥瑞”送進皇家。
起初貞隆帝年事已高,皇子皆已成年,入宮為妃并不劃算。
后安國公府又想待價而沽,將她許給貞隆帝的皇子為王妃。
奈何貞隆帝那幾個兒子,死的死、廢的廢,綠的綠,沒一個成器的。
緊接著,天下易主,大乾改姓了謝。
安國公府的心思又活絡起來,盤算著將陸玉昭送進先皇永榮帝的后宮。
可誰不知道,永榮帝滿心滿眼只有一個榮皇后?
其他女子在他眼中,與枯骨無異。
那時,陸玉昭已年過二十,成了京中有名的“老姑娘”。
有那“佛玉”的名頭鎮著,尋常人家不敢高攀,權貴之門又各有計較。
偏巧,陸玉昭似乎也受了榮皇后那股子氣性的影響,-->>生出了別的心思。
不愿再像個物件似的,從出生起就等著被送出去、光耀門楣。
她想走自己的路。
安國公府如何能依?
幾番爭執拉扯,陸玉昭終究是拗不過安國公府,最后心灰意冷,斬斷青絲,入了空門。
原本,陸玉昭是有機會逃出去的。
是她嫡親的兄長,親自帶著家丁護院,將她從半道上截了回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