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和帝緩緩伸手,從盒中拈起一塊早已涼透的蜜糕,輕輕送入口中
李順全的手懸在半空。
他聽見皇帝的聲音有些發哽,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嚨:“拿下去吧。”
定是那海棠蜜糕又冷又硬,咽下去時噎著了吧。
李順全這樣想著,把頭埋得更低了些,不敢多看一眼,也沒敢再做停留,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殿外。
一出大殿,廊下帶著幾分濕潤的風迎面撲來。
李順全正要往膳房去,抬眼卻見遠處宮道上,正緩緩走來一道熟悉的身影。
他腳步一頓,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。
又止不住疑心是自己眼花了,下意識抬手揉了揉眼睛。
再睜開時,人影已近了些。
不是幻覺。
真是干爹。
李順全歡天喜地地小跑著迎了上去。
“干爹。”
聲音里的那份歡喜雀躍,活像離巢的乳燕終于見了歸鳥,聽得人心頭動容。
這一刻,什么御前大總管,什么獨當一面的體面,全拋到了九霄云外。
李德安看著徒弟那藏不住喜色的臉,眉頭微微一蹙,嘆息道:“這般失態,成何體統。”
“皇后娘娘才薨逝,你便在宮里喜形于色,就不怕叫人瞧了去,落下話柄?”
李順全被說得一怔。
他該怎么說此刻見了干爹的心情。
那感覺就像盼天晴便見萬里無云,盼落雨便逢煙雨濛濛,一切來得恰恰好。
但干爹說得在理。
思及此,李順全連忙斂了笑意,垂首規規矩矩地站好:“干爹教訓的是,是我失態了。”
“您怎的……這時候入宮來了?”
李德安道:“榮老夫人遞了話。宮里出這樣大的事,陛下心緒必然動蕩。我伺候了陛下半輩子,這時候該在跟前守著,幫著料理娘娘的后事。”
李順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重重點頭,聲音里帶上了實實在在的委屈:“眼下正是多事之秋,確實需要干爹回來坐鎮。”
“之前宴統領說了那番話,您離了宮,陛下匆匆提了我上來……好些事,我實在是應付得吃力。”
“如今您回來了,兒子總算……總算能松口氣了。”
李德安白了他一眼,沒好氣道:“松什么松?”
“好生學著些。難不成往后每次出了事,都指望我這把老骨頭來替你頂著?”
“既是御前大總管了,就得擔起總管的責任,替陛下分憂,為陛下解愁。多看、多聽、多學。”
“資質再鈍,再不開竅,看得多了,聽得多了,學得多了,總會有長進的那天。”
“當然……”
李德安的話鋒忽然一轉,語氣也嚴厲了下來:“若是你實在覺得這差事擔不起,也別占著茅坑不拉屎。”
“我去回了陛下,求個恩典放你出宮。往后你就跟在我身邊,端茶倒水,老老實實過日子。”
“這御前大總管的位置,自有能耐的人來坐。”
李順全頓時噤了聲,只將手里的食盒又往上抬了抬。
“干爹,兒子先往膳房去了。陛下吩咐,這榮國公府進的海棠蜜糕要好生收著,晚膳時再溫。”
“您快些進去吧,陛下……該等急了。”
他或許不是御前太監里最機靈、最有能耐的那個。
但若論忠心,他敢說,沒人比他更把陛下放在心尖上。
陛下用他,也實在是用得順手。
李德安幾乎是看著李順全長大的,更是手把手教會對方在這深宮里生存。
干兒子那點沒說出口的心思,他怎么會不明白。
“既然你不想出宮那就好生侍奉陛下。記住三條:忠心,嘴緊,不驕不躁。”
“做到了,你就能在這位置上坐穩。做不到,小命難保。”
李順全:“干爹放心,我明白的。”
雖說一見面就挨了頓說教,可他心里那塊沉甸甸的石頭,卻實實在在落了地。
終于不必再提著氣、懸著膽過活了。
況且,他又怎會不懂干爹這番話里的深意。
他只是身子殘缺,良心和腦子,都還在呢。
李德安把該說的話說完,不再停留,轉身朝華宜殿走去。
“老奴李德安,求見陛下。”
元和帝正望著半塊兒海棠蜜糕走神忽聽見殿外傳來那把熟悉的聲音。
他抬眼望去,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身影。
姨母……連他此刻心中的荒涼與孤寂,都料到了嗎?
所以,才特地讓侍奉了他數十年的李德安,在這時候回宮來。
“進來吧。”
有些想姨母了。
想父皇母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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