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確如你所,皇后遲早要為秦王而死……”
“除非秦王當真甘心安分,可那絕無可能。”
“因此,皇后身故,不過早晚而已。”
“皇后這一生,看似溫婉賢惠,實則骨子里比誰都剛強,也比誰都……清醒。”
“老身并不打算就此說教你什么,只有一句囑咐……”
“謀算時,萬勿……將自己也算進死局里。”
“妄哥兒……”榮老夫人說著,側目看向榮妄,眼底含著深意:“你好生看顧著桑枝。”
榮國公府可不能沒有當家主母。
榮妄連聲應下。
榮老夫人抬手示意:“都坐下說吧。”
“既說到此處,便好生議一議秦王之事,往后該如何應對。”
“畢竟皇后這一死,陛下……是定要護住秦王性命的。”
榮妄未多思量,徑直開口:“老夫人,我說句或許顯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、卻再真實不過的話……”
“秦王根本不會因皇后之死而愧疚。他只會覺得天下人都負他,至死也不會感激皇后半分,反而會怨恨她懦弱無能。”
“這份怨懟,這份不甘,這份強加于他人的恨意……會日日夜夜煎熬著他,如同身浸油鍋,反復烹炸。他根本不可能領悟皇后的苦心,更談不上什么幡然醒悟。”
“故而,秦王是大敵。”
“對敵人仁慈,對敵人心軟,就是自掘墳墓。”
在榮妄說話時,裴桑枝不著痕跡的打量著榮老夫人的神色,想揣摩清楚榮老夫人的心思意圖。
榮妄話音方落,裴桑枝便輕聲接上:“老夫人,晚輩愚見,有些局一旦踏入,便再無情義可講。要么為執棋之人,要么淪為盤中棋子,要么……便作棋盤之下,無聲湮沒的塵埃。”
“秦王絕不會安分守陵。若您不忍見陛下心里背負‘弒妻殺子’之重壓,在午夜夢回之際難眠,不妨勸陛下……將計就計。”
“既看秦王自己選不選死路,也借他之手,釣出些藏在水下、我們尚未知曉的魚。”
“一舉兩得。”
“倘若秦王能就此收手,那井水不犯河水,也無妨。”
她看的分明,榮老夫人心疼的從不是秦王,而是陛下。
榮老夫人輕輕一嘆:“你啊……這是連我這把老骨頭,都算進局里去了。”
若說這世上還有誰真能勸得動陛下改變心意……
大約也只有她這個親手將陛下看顧長大的姨母了。
畢竟,她已是陛下在這人間,唯一的長輩。
“不過,賜婚圣旨已下,妄哥兒又認準了你,那我們便是一家人。”
“既是一家人,便不說兩家話,這也是老身應該的。”
裴桑枝起身,規規矩矩福了一禮,聲音溫順乖巧:“謝老夫人不計較晚輩這點私心。”
榮老夫人卻是微微一笑:“你這‘私心’,說到底,不也是為妄哥兒著想嗎?”
“老身不傻。”
說到此處,榮老夫人目光轉向風雨廊下的戚嬤嬤,揚聲問道:
“那兩盒海棠蜜糕,可送進宮了?”
戚嬤嬤聞聲,躬身應道:“回老夫人,已差人送去了。”
……
宮城。
華宜殿。
刻有榮國公府徽記的食盒被李順全雙手捧入殿內時,元和帝正對著御案上那封皇后絕筆怔怔出神。
無人知曉,他此刻在想什么。
李順全將食盒捧得高了些,稟道:“陛下,榮國公府送了海棠蜜糕來。”
“榮國公府送來的?”元和帝緩緩回神,聲音里帶著一絲久未開口的沙啞。
“呈上來吧。”
盒蓋揭開,海棠蜜糕的甜香悄然漫開。
元和帝神色微緩,抬手拈起一塊,指尖傳來的暖意……
還熱著……
“是。”李順全垂首應道,“說是國公爺與裴五姑娘剛做的,老夫人惦念著……讓陛下嘗嘗春日的滋味。”
語落,殿內寂然無聲。
良久,元和帝低聲道:
“這盒……分一半,供到鳳儀宮小佛堂去。”
“陛下,”李順全輕聲回稟,“皇后娘娘的那一份,已單獨備好送往鳳儀宮了。”
“榮老夫人本就……備了兩份。”
“姨母這是……知道朕心里難過。”元和帝緩緩說著,將蜜糕送入口中。
他咀嚼得很慢,很慢。
不過是一碟還溫著的海棠蜜糕。
便如一句不曾說出口的叮嚀。
“陛下,春天還在,日子,總要過下去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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