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家特種材料實驗室,一號會議室。
巨大的橢圓形會議桌兩側,涇渭分明地坐著兩撥人。
一邊是劉所長、高建軍等實驗室的核心骨干,神情振奮,面前擺放著厚厚的“龍鱗一號”最終測試報告,每一頁的數據都堪稱完美。
另一邊,則是一群身穿藍色工裝、皮膚黝黑、手上布滿老繭的男人。他們身上帶著一股濃烈的機油和鋼鐵的味道,與實驗室的科研氛圍格格不入。
為首一人,約莫六十歲上下,頭發花白,但腰桿挺得筆直。他國字臉,濃眉如墨,一雙眼睛銳利得像是能穿透鋼板。他就是海軍造船廠的總工程師,孫勝利。一個靠著一把鐵錘和無數個不眠之夜,從學徒工干到總工位置的傳奇人物。
此刻,他的手指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面,目光掃過對面意氣風發的劉所長,最后落在了主位上那個年輕得過分的女人身上。
蘇晚晴。
當劉所長介紹到她就是“龍鱗一號”項目的總負責人時,孫勝利敲擊桌面的手指,停住了。他眉頭緊鎖,眼神里的期待瞬間冷卻,轉為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懷疑。
“劉所長,項目介紹我已經聽完了。”孫勝利的聲音洪亮,帶著常年在大功率設備車間里練就的穿透力,直接打斷了劉所長熱情洋溢的講話。
他拿起桌上那份凝聚了無數人心血的測試報告,卻連翻都沒翻,只是用兩根手指捏著,仿佛那是什么不干凈的東西。
“數據很漂亮,漂亮得像小姑娘繡出來的花。但是,”他話鋒一轉,將報告“啪”的一聲拍在桌上,發出的巨響讓會議室里所有人都心頭一跳。
“實驗室數據,糊弄外行可以,糊弄我孫鐵錘,還嫩了點!”
劉所長的笑容僵在臉上:“孫總工,您這是什么意思?我們的每一項數據,都經過了上百次重復驗證,絕對可靠。”
“可靠?”孫勝利冷哼一聲,身體向前傾,一股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,“我問你,你們測試用的樣品,最大有多大?是不是就這么一塊?”他伸出巴掌比劃了一下。
高建軍連忙回答:“是的,我們的樣品是按照國家標準制作的。”
“狗屁的國家標準!”孫勝利爆了句粗口,指著高建軍的鼻子,“一塊巴掌大的樣品,和我需要的一整塊幾十噸重的核潛艇龍骨,能是一回事嗎?你們這種在實驗室里‘精雕細琢’出來的寶貝疙瘩,一上我們船廠的萬噸水壓機,我保證,不出三秒,就得給老子碎成一地渣!”
他環視一圈,目光如刀:“紙上談兵!這就是典型的紙上談兵!”
會議室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。海軍造船廠來的工程師們,個個挺直了腰桿,看著實驗室眾人的眼神充滿了輕蔑。在他們看來,這群擺弄瓶瓶罐罐的知識分子,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工業。
蘇晚晴一直沒有說話,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孫勝利,眼神平靜無波。
孫勝利的炮口,很快就對準了她。
他拿起另一份關于“脈沖磁場時效”工藝的說明文件,直接扔到了桌子中央。
“還有這個,什么‘脈沖磁場’,聽都沒聽過!簡直是花里胡哨的歪門邪道!”
他站起身,雙手撐著桌面,聲如洪鐘:“我告訴你們,什么叫合金!合金,就是要千錘百煉!就是要用最大的壓力,把里頭的雜質一點點給擠出去,把結構壓得嚴嚴實實!這才是正道!幾十年了,全世界造船都是這么干的!”
他的手指,猛地指向蘇晚晴,毫不客氣。
“小娃娃,我不管你是什么總工,我得提醒你一句,造船不是做飯,不是你擺弄幾下瓶瓶罐罐就能成的!那是國之重器,是要載著我們的戰士去深海搏命的!容不得半點花架子!”
“所以,我要求,必須按照我們船廠的傳統工藝,對‘龍鱗一號’進行鍛壓測試!否則,這份材料,我們海軍絕不接收!”
這番話,等同于全盤否定了蘇晚晴團隊最核心的技術突破。
劉所長急得滿頭是汗,剛要開口解釋,蘇晚晴卻抬手制止了他。
她站了起來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。
她沒有反駁,也沒有動怒,只是平靜地走到會議室一頭的白板前,拿起一支記號筆。
“唰唰唰。”
筆尖在白板上劃過,發出清晰的聲響。幾條簡單的線條,勾勒出了一個晶格結構示意圖。
“孫總工,我尊重您的經驗。”她的聲音清冷而沉穩,與孫勝利的咆哮形成了鮮明對比,“但科學,有其自身的規律。”
她用筆尖點了點示意圖的核心:“‘龍鱗一號’之所以擁有超越時代的數據,并非因為它有多‘致密’,而是源于其內部一種特殊的‘自鎖’晶格結構。這種結構,在受到外部壓力時,會像榫卯一樣層層鎖死,從而抵消掉絕大部分沖擊。”
她的筆鋒一轉,在示意圖旁邊畫了一個巨大的箭頭,代表著萬噸水壓機的蠻力。
“而您所說的傳統鍛壓,那種毀天滅地的巨大外力,恰恰會從根本上摧毀這種精密的‘自鎖’結構,讓內部晶格發生不可逆的崩塌。到那時,它就不再是‘龍鱗一號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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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放下筆,轉過身,看著臉色鐵青的孫勝利,一字一句地說道。
“它會從‘神鋼’,變回‘廢鐵’。”
整個會議室,死一般的寂靜。
蘇晚晴的解釋,清晰、嚴謹,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科學邏輯,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,精準地剖開了孫勝利經驗主義的外殼,直指其理論的謬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