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程的火車包廂里,氣氛與來時截然不同。
車輪有節奏地叩擊著鐵軌,發出“哐當、哐當”的聲響。窗外,翠綠的田野與灰撲撲的村莊向后飛速掠去。
包廂的另一頭,劉所長和幾位隨行的軍區代表正圍著一張小桌,臉上是壓抑不住的喜氣。他們沒有喝酒,卻勝似酒酣,每個人都在低聲而激動地復盤著科學院那場驚天動地的失敗,以及蘇晚晴那堪稱神來之筆的逆轉。
而在這片喜氣洋洋的氛圍中,蘇晚晴和陸清瑤這一側,卻安靜得像另一個世界。
兩人相對而坐,中間隔著一張小小的茶幾。
陸清瑤一直扭頭看著窗外,似乎在專心致志地研究那些一閃而過的電線桿。但她那緊緊攥著衣角、指節泛白的手,以及過于僵硬的側臉線條,都泄露了她內心的波濤洶涌。
蘇晚晴沒有打擾她。她只是安靜地靠在椅背上,閉目養神,仿佛之前那場攪動了整個科研界風云的對決,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下午茶。
包廂內的空氣,一半是火焰,一半是寒冰。
不知過了多久,火車的速度開始明顯放緩,車廂連接處傳來緩沖的金屬撞擊聲。廣播里,女播音員清脆的聲音響起,預告著紅星軍區所在的站點即將到達。
終點站,快到了。
陸清瑤緊繃的身體終于動了。她緩緩地、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般,將頭從窗外轉了回來。她的眼睛有些紅,視線落在桌面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上,嘴唇翕動了幾次,才發出一個干澀的音節。
“嫂子。”
這一聲,很輕,卻清晰地穿透了車輪的轟鳴。
蘇晚晴睜開眼,清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沒有半分意外,只有平靜的等待。
陸清瑤迎著她的目光,像是鼓起了畢生的勇氣,一字一句,清晰地說道:“對不起。之前,是我太狹隘,太自以為是了。”
這是她第一次,如此真誠、不帶任何雜質地,叫她“嫂子”。
這句道歉,她已經在心里排演了一路。她設想過蘇晚晴可能會有的反應:或許是得意的微笑,或許是客套的“沒關系”,又或許是居高臨下的教訓。
然而,蘇晚晴的反應,卻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。
蘇晚晴看著她,只是微笑著,輕輕搖了搖頭。
“你沒有錯。”
她的聲音很溫和,像春風拂過冰面,“科研的道路上,質疑是必要的品質。如果連挑戰權威的勇氣都沒有,那才是一名科研人員真正的悲哀。我只是比你,多知道了一些東西而已。”
她沒有說“原諒”,甚至沒有接受她的道歉。
她將那份尖銳的、帶著敵意的質疑,定義為“必要的品質”和“挑戰權威的勇氣”。
這份尊重,這份將她放在平等位置上的坦蕩,像一股暖流,瞬間擊潰了陸清瑤心中最后一道防線。她的眼眶猛地一紅,強忍了一路的淚水,差點就當場決堤。
她用力吸了吸鼻子,從隨身的軍綠色帆布包里,拿出了一份折疊得整整齊齊的信紙。信紙很薄,是那種特有的航空信紙,上面印著藍色的英文字母。
她將信展開,遞到了蘇晚晴面前。
“我的導師回信了。”
陸清瑤的聲音還帶著一絲沙啞,但已經不再緊繃,“他說,他確實聽說過一位叫蘇振華的神秘華裔富商,近幾年在全世界的黑市上,用一種近乎瘋狂的方式,收購各種尖端技術和設備。沒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,也沒人知道他的目的。”
她頓了頓,手指在信紙上一個段落上輕輕劃過,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自嘲。
“他還說……我之前向他請教過的一個生物酶催化課題,半年前,就是被這位蘇先生資助的一個匿名團隊,搶先發表了核心成果。他當時還安慰我,說遇到了一個實力雄厚的幽靈對手。”
說到這里,她抬起頭,看著蘇晚晴。
她這是在交出自己最后的底牌,坦白自己所有的秘密。她用這種方式,向蘇晚晴徹底地、完全地“投降”。
蘇晚晴的目光在信紙上一掃而過,心中了然。這自然也是她通過“海外關系”,為陸清瑤精心準備的閉環證據。
她沒有去接那封信,而是伸出手指,將信紙輕輕地推了回去。
“你看,我沒有騙你吧?”她的語氣帶著一絲輕松的調侃,“我叔叔,就是這樣一個怪人。他喜歡滿世界收集他認為有趣的東西,有時候,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么。”
她順勢將這個謊,編織得更加天衣無縫,也更加無法探究。
陸清瑤看著她坦然的眼神,看著她推回信紙的動作,終于徹底放棄了。她知道,有些秘密,不是她能觸碰的。她只需要知道,眼前的這個嫂子,是友非敵,并且,擁有著她難以想象的、通天的能量。
她鄭重地將信紙收好,然后,再次抬起頭,目光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熱切與真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