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普車在坑洼的土路上顛簸,車身每一次晃動,都讓筆尖在紙上劃出不受控制的顫痕。
蘇晚晴沒有理會。
她穩住手腕,將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指尖。
她的字,寫得不快,但每一筆,都像是用刻刀在紙上鑿。
婚內協議
甲方:陸長風
乙方:蘇晚晴
經甲乙雙方協商,達成以下共識:
一、婚姻關系存續期間,雙方經濟獨立。乙方不向甲方索取任何錢款、票證。
二、雙方互不干涉個人自由。在不違反國家法律、軍隊紀律,不損害甲方名譽的前提下,乙方擁有獨立行動、工作的絕對自由。
三、為維持婚姻關系的表面和諧,雙方需在所有公開場合,扮演恩愛夫妻。乙方有義務配合甲方,完成愛慕者的角色扮演。
四、……
她寫不下去了。
寫到第三條,她感覺自己的指尖都在發燙,那是一種混雜著屈辱和不甘的灼痛。
扮演愛慕者。
這五個字,像一根燒紅的鐵釘,烙在紙上,也烙在她的心上。
她停下筆,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,又被她強行壓了下去。
夠了。
這三條,已經囊括了她所有的底線和她必須付出的代價。再寫下去,也不過是這些條款的延伸,毫無意義。
她將那個軍綠色的硬皮本,連同那支冰冷的鋼筆,往前遞去。
寫好了。她的聲音,沒有一絲情緒。
陸長風沒有回頭。
他只是伸出左手,從她手里接過了本子和筆。
他的動作很穩,即使在顛簸的車上,也沒有半分晃動。
蘇晚晴的目光,死死地釘在他的后背上。她看見他翻開了本子,視線在紙頁上停留了不到三秒。
他甚至,沒有仔細看。
然后,他擰開筆帽,在那張紙的末尾,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——陸長風。
那兩個字,筆鋒銳利,力透紙背,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霸道。
就像他這個人。
簽完字,他啪的一聲合上本子,沒有還給她,而是直接塞進了自己上衣的內袋里。
那個口袋,離他的心臟最近。
蘇晚晴的心,猛地一縮。
(內心os:混蛋!連協議都不給我留一份,這是打算隨時翻臉不認賬嗎?!)
她正想開口索要,陸長風冰冷的聲音已經砸了過來。
下車。
吉普車,不知何時已經停下。
車窗外,是一棟灰撲撲的二層小樓,門口掛著一塊褪色的木牌,上面寫著紅星公社。
這里,就是她命運的審判庭。
蘇晚晴推開車門,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,腿肚子卻有些發軟。
她跟著陸長風,一前一后,走進了那棟小樓。
婚姻登記處在一樓最里頭的一間辦公室。
門虛掩著,里面傳來一個男人百無聊賴的咳嗽聲。
陸長風沒有敲門。
他直接推門而入。
屋里只有一個戴著老花鏡的中年男人,正趴在桌上打盹。聽到門響,他不耐煩地抬起頭,嘴里嘟囔著:干什么的,沒看快下班了……
他的話,在看清來人時,戛然而止。
男人的瞳孔,瞬間收縮。
他看到了陸長風身上那身筆挺的軍裝,看到了他肩膀上那代表著軍官身份的肩章。
他臉上的不耐煩,瞬間被一種驚恐和局促取代。
蹭的一下,他從椅子上彈了起來,動作快得差點把桌上的搪瓷缸子撞翻。
首、首長!您……您好!他的腰不自覺地彎了下去,臉上堆滿了討好的、僵硬的笑容。
陸長風沒有理會他的諂媚。
他走到桌前,那高大的身影,投下的陰影,幾乎將整個辦公桌籠罩。
啪!
一聲清脆的響聲。
一本紅色的軍官證,被他拍在了桌子上。
那聲音不大,卻像一記重錘,狠狠地砸在了辦事員的心坎上。
他的心,狠狠地哆嗦了一下。
陸長風沒有一句廢話,只是從口袋里掏出戶口本,放在軍官證旁邊,然后側過身,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蘇晚晴。
蘇晚晴機械地走上前,將那本被手心汗水浸得有些潮濕的戶口本,也放在了桌上。
我們結婚。
陸長風的聲音,冷得像冰,沒有一絲溫度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。
辦事員的額頭上,瞬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。
他的目光,哆哆嗦嗦地,落在了那本攤開的軍官證上。
姓名:陸長風。
職務:營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