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豆香里,陳六斤總覺得少了點什么。
他習慣性地側耳去聽,那只盤踞在腦海里半個多月的“夏蟬”不見了,世界安靜得讓他有些不適應。
他再看向灶臺,那口大瓦罐的蓋子也老老實實地待著,不再隨著某個神秘的節拍一跳一跳。
“邪了門了。”他撓了撓頭,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。
挑著扁擔去東市出攤時,他一眼就瞧見那只破瓦罐里的小東西。
昨日還只是個花苞的迷你金花,竟在一夜之間全然綻放,七片花瓣薄如蟬翼,透著暖融融的光。
奇怪的是,整朵花都微微向著東方傾斜,仿佛在朝拜初升的旭日。
當晚,陳六斤累得倒頭就睡。這一覺,他又做夢了。
夢里不再是那片金色的麥田和熱氣騰騰的鍋。
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座沒有門的祠堂前,祠堂里空空蕩蕩,沒有牌位香火,正中央只擺著一張矮床。
床上沒有人,卻有一雙沾滿泥點的破布鞋,鞋尖正一晃、一晃,極有節奏。
他正看得出神,一個怯生生的稚嫩聲音忽然從床底下傳來:“叔叔說,今天換你值白班。”
陳六斤一個激靈,猛地睜開眼,窗外還是漆黑一片。
他喘著粗氣,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在睡夢中翻了個身,嘴里還殘留著說話的余溫。
他咂了咂嘴,努力回想,自己好像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。
“……行,但得算加班費。”
同一時刻,萬里之外的西疆。
小石蹲在歇真人那間草棚的原址前,徹夜未眠。
那朵新生的金色花朵飽滿得不可思議,卻讓他心頭的不安越發濃重。
他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絲氣息,試圖與其建立聯系,就如過去引導金花田那般。
然而,氣息剛一觸及花瓣,一股強烈的眩暈感便轟然撞入他的腦海,仿佛觸碰到了一道無形卻絕對的壁壘,上面清晰地刻著四個大字:“交接完畢”。
他踉蹌著后退,一屁股坐在地上,駭然地望著那朵花。
他發現,這朵金花竟沒有根系!
它不像植物那樣扎根于大地,汲取養分,反而像一枚被精心安放的種子,靜靜地懸浮在土壤表層,與大地若即若離。
深夜,月華如水。
小石獨自守在花旁,忽見驚人一幕。
月光下,以金花為中心,它腳下的泥土竟泛起一圈圈無聲的漣漪,如同投石入湖。
那漣漪沒有驚動任何石子草葉,卻如水波般無視阻礙地擴散開來,穿過田埂,漫過村道,最終悄無聲息地潛入村中每一戶人家的床底,而后消失不見。
小石猛地站起,一個荒誕卻合理的念頭電光石火般擊中了他。
他想起了那位東市豆腐匠提過的“鍋蓋打呼”,想起了阿蕎帶來的那首童謠。
他明白了。歇真人的呼吸節律并未消失,它只是被拆解了。
它被拆解成了千萬種最尋常不過的日常聲響——陳六斤清晨推動石磨的“嗡嗡”聲,母親哼唱給嬰兒的搖籃曲,農夫在谷場上拍打麥稈的“啪啪”聲,更夫敲打梆子的“梆梆”聲……九州大地,無數凡人,正在用他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方式,無意識地為那位賴床的神仙代為“打卡”。
數日后,東市,陳六斤的豆腐攤。
阿蕎一身布衣,風塵仆仆地在攤前駐足。
連日奔波,心神耗損,她本想買塊豆腐壓壓驚,卻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正打著哈欠舀豆花的壯實漢子。
就在陳六斤抬手擦汗的瞬間,他額間一閃而逝的淡金色光芒,竟與她記憶中那些最高階的守夢使如出一轍。
“店家,”阿蕎按捺住心頭的震動,輕聲問道,“您昨夜……可曾做夢?”
“夢?”陳六斤嘿嘿一笑,露出樸實的牙,“夢到了!夢到我娘給我蓋被子,還-->>罵我鞋也不脫就往床上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