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懶洋洋地躺在一張仿佛由云朵織成的無邊大床上,隨手抓起一把破舊的布鞋,漫不經心地朝床下撒去。
那些布鞋一落地,便化作一個個形態各異的人形,隨即二話不說,全都就地躺倒,鼾聲四起。
眾人從夢中驚醒,冷汗涔涔。
他們面面相覷,眼中的驚疑、憤怒與不甘,都已化為一片深沉的默然。
第二日,議案全票通過。
數日后,天下各州郡的官署府衙門前,都出現了一道奇特的風景:一張樸素的矮床被安置在最顯眼的位置,床上放著一雙干凈的舊布鞋。
往來百姓若覺疲憊,便會走上前,脫下自己的鞋,在那床上躺臥片刻。
他們稱之為“還勁”——把一身的疲乏還給天地,再借一份安穩的勁頭回來。
北陵深處,萬載冰封的古壇前,石傀子將手掌按在了壇心。
隨著一聲悠遠的嗡鳴,古壇上最后一道封印解開,一行遠古箴緩緩浮現:“夢不可控,故可持;人不愿醒,方能久。”
它緩緩轉向隨行而來的莫歸塵,那張萬年不變的石質面容上,竟第一次裂開縫隙,勾勒出類似五官的輪廓。
“你們以為他在睡?不,他是成了‘眠’本身。”
話音落,石傀子的龐大身軀自腳下開始,寸寸崩解,化作最細膩的沙塵,無聲地匯入腳下沉睡的地脈。
它完成了最后的使命。
就在那一瞬間,遍布九州的金花,無論野生還是家養,同時怒放到了極致。
每一片花瓣的背面,都奇跡般地顯現出同一行淡金小字:“我從未工作,故從未下班。”
西疆村,小石望著舊屋頂上那朵光芒內斂的九瓣金花,它即將徹底凋零。
他知道,這不是結束,而是力量的交接與擴散。
他沒有像上次那樣驚慌,而是平靜地爬上屋頂,小心翼翼地采下最后一片尚有余溫的花瓣。
他將花瓣封入一個粗陶罐,帶到村里新建的小學堂,鄭重地埋在了門檻之下。
當晚,學堂里所有孩童都做了一個有趣的夢。
夢里,一個穿著舊袍子的懶散先生教他們,上課犯困時,如何用手肘撐著腦袋,裝作思考的樣子偷偷打盹。
他還偷偷往老夫子茶杯里放了幾片助眠的香葉。
孩子們醒來后,竟不約而同地忘掉了舊的童謠,開始傳唱一首新的歌謠:“作業寫不完,夢里接著趕;神仙都賴床,我為啥要慌?”
無人察覺,學堂的梁柱之間,一縷比發絲還細的金色藤蔓,正悄然攀援而上。
不知是哪一夜,西疆村草棚屋頂上那朵金花的殘骸,終于徹底閉合,化作一顆晶瑩剔透的種子,隨風滾落,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屋后的地下暗河。
而在那萬千生靈構筑的群夢最深處,那個沉睡的身影似乎有所感應,緩緩翻了個身,枕著自己的手臂,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呢喃道:“……下次打卡,等他們都不盼著那天吧。”
話音剛落,天地間一切聲響,無論是風聲、水聲還是心跳聲,都仿佛被溫柔地按下了暫停鍵。
現實世界里,所有正在安睡的人,無論身處何方,幾乎都在同一時刻,嘴角微微上揚,露出一個滿足的微笑。
他們仿佛聽見了什么,又仿佛,只是做了一個從未有過的、無比踏實的夢。
第二天清晨,人們發現——床底下的灰塵里,不知何時,已悄然開出了一朵小小的金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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