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別慌!裝睡!”青羽童子忽然高喊一聲。
他想起了很久以前,在那場幾乎毀滅世界的夢劫里,林歇對所有人說過的話:“最危險的時候,就什么都別想,好好睡一覺。”
他第一個收攏翅膀,任由身體像一片落葉般在狂風中飄蕩,同時閉上眼睛,喉嚨里刻意發出低沉而平穩的鼾聲,模仿著他曾在歇真人夢境邊緣感受到的那種韻律。
奇跡發生了。
那鼾聲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感染力,原本驚慌失措的幼鳥們,竟也下意識地跟著閉上眼,收攏翅膀,笨拙地學著他的樣子“裝睡”。
一只,兩只,上百只……當整個夢羽隊都化作一團團在風中翻滾的“呼嚕毛球”時,一股前所未有的群體安眠效應瞬間形成。
它們不再對抗風暴,而是成為了風暴的一部分。
那狂暴的氣流竟詭異地繞開了這片安詳的“沉睡區域”,仿佛一頭咆哮的猛獸,不忍心吵醒一群睡得正香的嬰兒。
風暴過后,鳥群平穩落地,無一傷亡。
一只羽毛還帶著絨毛的小靈禽怯生生地湊過來問:“童子哥哥,我們……我們是不是變成懶鳥了?”
青羽童子抖了抖濕透的翅膀,用喙梳理著羽毛,暢快地笑道:“不,我們成了會飛的呼嚕精。”
草棚里,林歇的意識在自己的夢境中哭笑不得。
他能清晰地“看”到,自己無意識的鼾聲,正通過夢網,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被整個世界復制、傳播,甚至演化。
他看見,莫歸塵在批閱堆積如山的奏折時,疲憊地打起了盹,那無意識發出的鼾聲竟帶著一種獨特的邏輯頻率,讓他夢中的手指自動在玉簡上圈出了三處數據錯誤。
他看見,風雷谷的石心兒在田間鋤草,嘴里哼著改編過的“呼嚕小調”,她腳下的麥苗竟像是聽懂了命令,長得比別處更加整齊茁壯。
他甚至看見,柳如鏡在給一個飽受心魔困擾的修士進行夢境療愈時,會在關鍵時刻,故意打出幾個懶洋洋的、如同噴嚏般的短促呼嚕。
那聲音一響,病人緊繃的神經竟立刻松弛下來,安然入睡。
全世界,都在用各自的方式,偷偷地,光明正大地,模仿他打呼嚕。
林歇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。
原來,他最后的,也是最強的“金手指”,不是什么毀天滅地的力量,也不是什么洞悉萬物的智慧,而是教會了這個曾經無比焦慮、時刻緊繃的世界,如何好好地睡上一覺。
當夜,一縷比月光更清冷的銀輝,悄然降臨在西疆那棵老槐樹下。
忘憂婆婆僅存的殘念,身形已稀薄得近乎透明。
這是她最后一次降臨人間。
她沒有看天,也沒有看地,只是靜靜地聽著。
整個村莊,乃至更遠處的城鎮和田野,都傳來此起彼伏的鼾聲。
有的粗重,有的輕柔,有的帶著夢話,有的伴著磨牙,匯聚成一片宏大而溫柔的交響。
輕如風鈴,密如夜雨。
她渾濁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,抬起那虛幻的手,向夜風中灑下了最后一捧銀色的光霧。
“去吧,替我看看他,也替我……告訴他們。”
光霧無聲地融入風中,剎那間,吹遍了整個大陸。
這一刻,所有沉睡的生靈,無論人、獸、靈、怪,都同做了同一個夢。
夢里是一間四面漏風的破屋,一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躺在床上,發出著那熟悉的、令人安心的鼾聲。
而在屋外,是延綿不絕的萬家燈火。
一盞,又一盞,次第熄滅。
每一扇黑暗下去的窗戶后面,仿佛都有一個聲音在笑著呢喃:“今天……我也想學他那樣睡。”
夢醒之后,無數年輕的父母在哄孩子入睡時,不再哼唱古老的歌謠,而是湊在孩子耳邊,用嘴唇模仿著那熟悉的節奏:“呼…嚕…呼…嚕…”
而在那無人知曉的深山村落里,漏雨的屋頂下,那張始終空著的、屬于“歇真人”的床上,蒙著的小毛毯微微震動了一下。
仿佛那個在全世界夢境中播撒睡意的男人,終于在自己的夢里,滿意地翻了個身,嘴角噙著一抹笑意,像是聽見了整個世界溫柔的回應。
新的一天開始了。
南疆的織夢工坊里,晨霧尚未散盡,韓九娘已將一匹匹新染的絲線晾曬在庭院的竹竿上。
那些絲線在微風中輕輕飄蕩,色澤如夢似幻,其中一束新染的月白色絲線,在晨光下,隱隱透出一種前所未見的、溫暖而干燥的質感,仿佛不是絲,而是凝固的陽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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