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-如-鏡-心-頭-猛-地-一-震。
他猛地站起身,不再猶豫,沖到村口的大榕樹下,架起隨身的藥鍋,將所有能安神清熱的草藥投入其中。
他沒有念咒,也沒有施法,只是學著那孩子的語氣,一邊扇著火,一邊用最低沉、最溫柔的聲音,對著空氣,也對著所有能聽見他聲音的病患,一遍遍地講述那個簡單的夢。
“……那湯啊,是白色的,像月光一樣……喝下去,從喉嚨一直暖到腳底……風不冷了,心不慌了,眼皮也變重了……”
他的聲音仿佛帶著奇異的魔力。
當夜,整個村子的病人,都奇跡般地陷入了沉睡。
屋外瘴氣依舊,屋內鼾聲四起。
次日清晨,大半病人的高熱竟已退去。
從那以后,柳如鏡不再自稱醫師,每到一處,他只說:“在下姓柳,是個夢話先生。”
遙遠的古夢窟,那條通往世界本源的裂隙深處。
墨老鬼的殘念盤坐在徹底崩塌的律令碑前,身形已淡薄如煙。
他手中,握著最后一卷用星辰石刻下的《天律殘章》,上面是裴元朗傾盡畢生心血刻下的終極規則,只有八個字:“眾生必勤,違者天誅。”
他端詳著那八個字,忽然發出一聲分不清是嘲諷還是解脫的冷笑。
“你們這些家伙,以為我守在這里,是在守護什么天大的秘密?”他對著空無一物的虛空低語,聲音飄渺,“不,我只是在等,等一個敢把這破規矩當廢紙吃掉的人出現……”
話音未落,他張開嘴,將那塊堅硬無比的星辰石殘章,一口口、一字字地嚼碎,吞入腹中。
“……現在看來,不必等別人了。”
隨著最后一個字被咽下,他的身形如一滴濃墨滴入清水,無聲無息地化開,徹底消散于天地之間。
而在千里之外,正在夢憩亭外值守的石傀子,忽然毫無征兆地抬起頭,望向古夢窟的方向。
他那萬年不變的石臉上,流露出一絲困惑。
他仿佛聽見了一聲,隔著萬水千山傳來的、如釋重負的嘆息。
西疆的舊屋外,夜色如水。
小黃的殘念最后一次浮現。
它已經無法凝聚清晰的形體,只剩下一團朦朧的、淡金色的光霧。
它沒有進屋,也沒有發出任何呼喚,只是繞著那方小小的門檻,緩緩地、笨拙地旋轉了三圈,像極了它幼時追逐自己尾巴的模樣。
忽然,一陣夜風吹過,掛在門楣上的那串新麥稈編成的草鈴,被風吹動,發出一串清脆的叮咚聲。
這聲音仿佛觸發了某種古老的共鳴。
那團金色光霧驟然一顫,隨即不再留戀,化作一道流光,義無反顧地沖向夜空,融入了那無垠的星河之中。
百里外,某個山村的孩童在睡夢中翻了個身,砸吧著嘴,含糊不清地夢囈道:“媽媽,小狗說……它要去更遠的地方打呼嚕了……”
舊屋內,那張空著的新草席上,微微震動了一下,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,輕輕拍了拍枕頭。
像是一場無聲的告別,也像是一個永恒的承諾。
深夜,蘇清微在整理舊檔時,指尖忽然觸到了一份泛黃的卷宗。
她抽出來一看,微微一怔。
竟是多年前,林歇尚在宗門時,因“修行怠惰,屢教不改”,被定為“怠修弟子”的處罰記錄。
上面的朱批筆鋒凌厲,措辭嚴苛,是裴元朗的親筆。
按照慣例,這類有損“真人”光輝形象的舊檔,理應銷毀。
蘇清微拿起火折,湊近卷宗,火苗映著她沉靜的臉。
可就在即將點燃的那一刻,她又停住了。
她想了想,轉身回到案前,取來一支新筆,在那份古舊卷宗的背面,用秀麗而有力的字跡,寫下了一段全新的批注:
“經十二州中樞復核,該弟子長期超負荷運行‘大夢心法’,以一己之力承載天地夢網,為新世界奠基之最大功臣。其‘怠惰’表象下,乃是極致之勤勉。特此平反,并追授‘年度最佳賴床獎’,以彰其功,以正視聽。”
寫完,她小心地吹干墨跡,沒有將卷宗歸檔,而是親手將它放入了“夢憩亭”中央最顯眼的琉璃展柜中。
翌日,這份奇特的“獎狀”引來了無數人圍觀,尤其是剛開蒙的孩童。
一個小男孩指著展柜,仰著頭,用一種極為認真的語氣問蘇清微:“蘇阿姨,這是說,我以后要是偷懶睡覺,也能得獎嗎?”
亭中眾人皆笑。
蘇清微卻蹲下身,平視著孩子的眼睛,微笑著,用同樣認真的語氣回答:
“不一定。但只要你睡得足夠真誠,或許,真的能改變世界。”
喧鬧與好奇漸漸隨著日落散去,夢憩亭恢復了往日的寧靜。
夜幕再次降臨,這一次,天上沒有倒懸的星辰,也沒有令人不安的異象。
云層在天際緩緩聚攏,風中帶來了一絲久違的、濕潤而清新的泥土氣息。
一場醞釀已久的春雨,似乎就要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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