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光中,一幕清晰的幻影浮現出來:西疆那間破舊的木屋里,林歇安靜地躺在床上,被褥微微起伏,他的呼吸均勻而綿長,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淺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意,仿佛正做著一個香甜的美夢。
幻影一閃而逝,火焰也隨之熄滅。
那只草燈籠已化作一捧晶瑩的灰燼,隨即,灰燼又凝聚成一滴清澈的露珠,從石心兒的指縫間滴落,滲入議事殿的地磚之下。
霎時間,仿佛是大地深處傳來一聲滿足的嘆息,整個九州的九脈夢境同時發生了輕微的震顫。
那不是崩塌或預警,而像是一個沉睡的巨人,終于得以舒展筋骨,進行了一次深長而愜意的呼吸。
石心兒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心,淚水終于滑落。
她徹底明白了。
有些人,你越是想用力記住,就越是會把他變成一座冰冷的石像。
只有將他徹底忘記,忘記他的名字,忘記他的功績,忘記他救世主的身份,他才能真正地活下來,活在每一個人的安寧夢境里,活在這片土地的每一次呼吸中。
群夢的最深處,那片由萬民意念匯成的金色麥浪之中,忘憂婆婆僅剩的一絲殘念靜靜懸浮著。
她望著眼前這片翻滾不息、充滿了生命力的麥田,臉上露出了釋然的微笑。
她仿佛看到了那個總是喜歡躺在麥田里曬太陽的年輕人。
“孩子,你終于不用再假裝咸魚了……”她輕聲呢喃,聲音溫柔得如同風拂過麥穗,“因為你早就教會了所有人,怎么心安理得地躺下。”
說完,她松開了對這個世界最后一絲牽絆。
身影如同一縷青煙,悄然散去,徹底融入了這片無邊無際的萬民夢境之中,化作了麥田里的一縷風,一抹陽光。
而在遙遠的西疆,那間破舊的木屋里,床上的被褥依舊陷著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,仿佛它的主人只是剛剛起身,又仿佛它永遠都在那里留著一個位置,給所有還沒睡夠的人。
當夜,夢啟元年的第一夜。
萬里疆域之內,無數人同時安然入夢。
他們的夢境出奇地一致,夢中沒有神只,沒有救世主,沒有光怪陸離的景象,只有一片寧靜到極致的麥田。
晚風徐徐吹過,金色的麥浪此起彼伏,翻滾的聲音,就像是整個世界平穩的呼吸。
當人們從這場酣暢淋漓的睡眠中醒來時,幾乎每個人都驚奇地發現,自己的枕邊,不知何時多了一片完整的麥穗。
沒有人聲張,沒有人討論,更沒有人再提起林歇這個名字。
但他們都知道,那一覺,睡出了自由的味道。
九州各處,那些曾經刻著林歇話語的石碑,也在這個夜晚發生了最后的變化。
在某個無人注意的角落,一塊無字的石碑背面,那句曾經讓無數人感到沉重又敬畏的“你說我是神?那你試試扛一夜?”的刻痕,已經徹底褪色消失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行嶄新的、仿佛剛剛被風刻上去的字跡:
“你也可以不扛。”
夜色漸深,萬籟俱寂。
曾經承載了太多故事的西疆麥田,在經歷了白日的喧囂與夜晚的寧靜之后,終于迎來了一種別樣的氣息。
空氣停止了流動,變得有些凝滯和厚重,干燥的泥土氣息混合著麥稈的清香,在無風的夜里愈發濃郁。
天空中的星辰似乎也黯淡了些許,仿佛整個天地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,共同等待著一場醞釀已久的、無人知曉的洗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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