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風停歇的剎那,整個世界仿佛都靜止了一瞬。
麥田深處,那只名叫小黃的土狗緩緩抬起了頭。
它蹲在這座空無一人的屋前,已經整整七日七夜。
七天里,它不飲不食,身形枯瘦,唯有一雙眼瞳,亮得驚人,宛如兩枚浸在水里的黑曜石。
它體內,那枚曾屬于林歇的夢核,正以一種極其細微的頻率微微震顫。
每到子時,當天地間夢境交匯最為洶涌之際,夢核表面便會浮現出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。
那是林歇最后殘留的意識碎片,如同風中殘燭,在億萬生靈匯成的夢海深處隨波沉浮,隨時可能徹底消散。
小黃曾試圖用自己最原始的本能去呼喚,去牽引,想將那碎片撈回岸邊。
可它失敗了。
那片意識的海洋太過浩瀚,而它的力量,終究只是一葉扁舟。
忽然,它不再嗚咽,也不再凝望。
那雙純黑的眼瞳里,閃過一絲毅然決然的覺悟。
它張開嘴,將那枚懸浮在喉間的夢核,咕咚一聲,重新吞回了腹中。
緊接著,它四肢伏地,金色的額頭,沉重而緩慢地,向著腳下這片承載了林歇氣息的土地,叩了三下。
這三叩,并非哀求,也非祭奠。
當它額頭第三次觸及塵土的瞬間,一種沉睡在血脈最深處的古老力量,完成了最后一次共鳴。
它不再試圖將主人從夢海中“拉”回來,而是做出了一個截然相反的決定。
它要,將主人“種”下去。
一縷比蛛絲還要纖細的金線,從小黃的眉心悄然探出,沒有驚起一絲波瀾,如同一粒無形的“眠種”,無聲無息地鉆入了干裂的土地。
它沒有目標,沒有方向,只是向下,再向下,悄然接入了傳說中支撐整個夢域運行的地底九脈夢境網絡。
它不再是呼喚的燈塔,而是一顆播撒出去的種子。
幾乎就在同一時刻,遠在千里之外的北荒靜枕堂,深夜值宿的石心兒猛地從蒲團上驚坐而起。
她捂住胸口,那里,貼身佩戴的承夢胄正劇烈發燙,幾乎要灼傷她的肌膚。
這不是警兆,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共振,仿佛整個天地的夢境都在調整自己的呼吸。
她不及細想,一把抓過身旁那本殘缺的《喚愿辭》。
這本古籍自林歇沉睡后便再無動靜,此刻卻在她指尖劇烈顫抖。
石心兒飛快翻開,只見其中一頁原本空白的紙張上,正有血紅色的字跡緩緩浮現,筆鋒凌厲,如刀刻斧鑿:
“第九碑非終章,乃啟門之鑰。”
石心兒瞳孔驟縮。
第九碑的建立,耗盡了林歇最后的心力,是終結舊夢魘時代的豐碑。
可這上面的字跡卻說,那不是結束,而是一把鑰匙?
開啟什么門?
未等她想明白,承夢胄的燙意更盛,眼前竟憑空浮現出無數光影。
那是三州邊界,數十座因夢魘枯竭而被廢棄的舊夢窟。
此刻,這些早已死寂的洞窟,竟不約而同地向外滲出絲絲縷縷的淡金色霧氣。
那霧氣與當年林歇凈化夢魘時留下的金光同源,卻更加內斂、柔和。
最詭異的是,這些霧氣并未隨風擴散,反而像是擁有生命一般,如千萬條涓涓細流,自動自覺地尋找著方向,最終精準無誤地匯入了由靜枕堂新建的“安眠道”導槽之中。
安眠道是林歇沉睡后,靜枕堂為穩固夢域而修建的應急工程,如同脆弱的溝渠,勉力維持著夢境的流通。
可在此刻,隨著那些金色霧氣的注入,原本枯澀的導槽竟開始煥發出勃勃生機,變得堅韌而寬闊。
望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,石心兒渾身一震,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劈開了所有迷霧。
她猛然醒悟:錯了,她們都錯了。
所有人都以為,是林歇以一己之力支撐著龐大的夢網,一旦他倒下,夢網便會崩潰。
可事實并非如此!
不是夢網需要林歇去維系,而是當天下間有千千萬萬的人,愿意效仿他,將自己的夢境彼此托付、互相守護時,這片廣袤的夢域,自會從億萬人的善意與信賴中,生長出屬于自己的、全新的根系!
林歇不是支柱,他是一顆火種。
而小黃剛剛做的,便是將這顆火種,真正種進了大地的土壤里。
西疆,斷脈谷。
這里是夢域板塊最不穩定的裂隙之一,常年有碎裂的夢境殘片從此墜入虛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