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,他笑了。那是一種卸下所有偽裝和重負的、發自內心的笑。
他不再刻意壓制體內那枚自誕生之日起便被層層封印的混沌道胎。
隨著他心念一動,那堅不可摧的封印,如同被允許了一般,緩緩松動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縫隙。
轟——
一瞬間,并非現實世界,而是整個天地之間,所有生靈意識深處共存的那個無形夢境世界,都為之劇烈震顫了一下!
仿佛平靜的湖面被投入了一整座須彌山。
無數沉睡的強者豁然驚醒,駭然四顧,卻不知這心悸的源頭來自何方。
然而,林歇并未施展任何驚天動地的神通。
他只是做了一件最簡單、最平凡的事。
他收起銅鈴殘片,身子向后一躺,枕著雙臂,就在這片浸潤著泥土芬芳的麥田田埂上,閉上了眼睛,發出了均勻而綿長的呼吸聲。
他睡著了。
這一夜,以他為中心,萬里疆域之內,所有入睡之人,無論是凡夫俗子,還是修行高人,無論是掙扎在東溟前線的靜枕師,還是遠在萬里之外安睡的孩童,他們的夢境都發生了奇異的變化。
所有的噩夢消散,所有的美夢隱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空曠而安寧的田野。
在夢境的田野邊,他們都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背影。
那個背影就那樣隨意地坐著,沒有散發任何神威,卻讓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。
然后,他們聽到那個背影對他們說了一句話。
“輪到你們了。”
黎明時分,天光微曦。
一聲嘹亮的獸吼劃破了麥田的寧靜,小黃一改昨日的悲傷,四蹄生風,化作一道金色閃電,率先朝著東方的天際疾沖而去。
它沒有回頭,因為在它的感知中,那股讓它恐懼的太古氣息,被一種更宏大、更溫暖的力量暫時中和了。
緊隨其后,一道道身影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,形成一股洪流。
為首的,正是石心兒率領的那群靜枕師,他們神情疲憊但目光堅定。
在他們身后,是莫歸塵帶領的風雷義修,他們傷勢未愈,腳步踉蹌,但戰意卻重新燃起。
更令人動容的是,隊伍的最后方,甚至包括了裴元朗身邊那些曾因失去至親而徹夜哭訴的普通人,他們手里拿著的不是法寶,而是魚叉、菜刀和扁擔。
他們沒有等待任何人的指令,沒有再呼喚那個曾被他們視為唯一依靠的神名。
他們只是在那個共同的夢境之后,不約而同地做出了自己的選擇,朝著那座懸浮在東海之上的虛眠城,奔赴而去。
而在麥田的深處,林歇緩緩睜開雙眼。
他望著遠方那股由無數微光匯聚而成的人潮,像是在看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。
他低聲自語,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的笑意,像是發現了什么天大的秘密:
“原來……最狠的反抗,不是推翻神壇……”
他抬起頭,遠處天際,第一縷真正的陽光終于穿透厚重的云層,化作一道金色的光柱,精準地照射在他的臉上,溫暖得像是某種遲到了太久的赦免。
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。
“……是讓神發現,自己原來也會哭。”
然而,他臉上的笑意還未完全散去,便微微一凝。
那解放了一絲的混沌道胎,讓他對整個夢境維度的感知變得無比敏銳。
他能清晰地感覺到,那由他掀起的萬里夢境漣漪,并未隨著眾人的醒來而平息。
恰恰相反,它像一根投入深淵的探針,觸動了某些比夢蝕獸更深邃、更古老的存在。
一股股冰冷、漠然、宛如實質的意志,正從夢境維度的四面八方,朝著他所在的位置緩緩匯聚而來,帶著一種審視、探究,甚至是……審判的意味。
東方天際泛起灰白之際,林歇仍坐在田埂上,他沒有動,只是目光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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