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沒有如柳如如鏡預料的那般,立刻調集人手,以雷霆之勢剿滅這些毒瘤。
他只是將血書折好,揣入懷中,然后對身邊的小黃——那只通體金黃的靈犬吩咐了幾句。
接下來的幾天,更加離奇的事情發生了。
林歇命人將“歇腳鋪”的模式原封不動地復制了百處,散布于各大城池、鄉鎮的荒僻角落,統一取名為“野眠點”。
這些野眠點完全承襲了歇腳鋪的規矩:不限身份、不錄姓名、不設任何門檻,只要你想睡,隨時可以來。
不僅如此,林歇還將一種極其簡單的“安神呼吸法”公之于眾,讓歸夢臺的弟子在各個野眠點前親自示范傳授,任何人一學就會。
最絕的是,他讓小黃每日奔走于各個野眠點,用特制的留音螺叼回形形色色的鼾聲錄音。
然后,他命人在所有野眠點外循環播放這些錄音。
一時間,簡陋的茅屋內外,此起彼伏地響起了各種節奏、各種音量的打呼聲,像一曲奇異而又令人心安的交響樂。
有好奇的修士圍觀,不解地問:“林山主,這是何意?如此嘈雜,豈不更擾人清夢?”
林歇指著一塊留音螺,那里面正傳出雷鳴般的呼嚕聲,他淡然一笑:“聽,這最響的一聲,是去年在北境差點走火入魔,神魂受損的金丹真人。他昨晚在三號點睡的。”
此一出,四座皆驚。
金丹真人都會去的地方?
而且是免費的?
這消息仿佛長了翅膀,一夜之間傳遍了大街小巷。
原本對“野眠點”心存疑慮的民眾,此刻徹底放下了心防,蜂擁而至。
與其去“守夢祠”花費重金,看人臉色,還不一定能睡著,不如來這不花一文錢,還能聽到真人打呼的地方試試。
人潮的流向發生了逆轉。
曾經門庭若市、高高在上的“守夢祠”一下子變得門可羅雀。
那些依靠吸取夢境精氣來維持修為的主持者們,很快就嘗到了苦果。
失去了源源不斷的“養料”,他們的修為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退,不過短短數日,一個個便面色灰敗,精神萎靡,仿佛被抽走了精氣神。
某個皓月當空的夜晚,在一座已經被廢棄的守-夢-祠前,石心兒悄然跪下。
她從懷中取出一塊碎裂的石片,那是她從師門長輩遺物中找到的,與柳如鏡描述的“誓碑摹-片”極為相似,卻又似乎有所不同,上面刻著一個模糊的“愿”字。
她雙手合十,默默祈禱片刻,然后小心翼翼地將這最后一片“愿-碑殘-片”埋入了祠堂的門檻之下。
就在殘片入土的瞬間,月光灑落,整座祠堂的梁柱發出一陣輕微的“咯吱”聲,仿佛一個被壓迫已久的人,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,卸下了千斤重擔。
幾乎在同一時刻,千里之外,一座與世隔絕的深山洞府中,一名盤膝而坐、白發垂地的老道猛然睜開了雙眼。
他眼中精光爆射,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急速掐算,臉色瞬間變得驚駭無比。
“不好!”他失聲低語,聲音沙啞而顫抖,“他們不是在建夢域……他們是在拆我的‘神基’!”
話音未落,他面前懸浮的一枚溫潤玉符“咔嚓”一聲,迸裂開來!
炸裂的玉符中,迸射出的光華并未消散,而是在空中映出一幅巨大的光幕圖景。
圖景之上,那上百個“野眠點”的微弱燈火,此刻竟如漫天星辰般被一條無形的線串聯起來,光芒流轉,彼此呼應,赫然構成了一幅恢弘而古老的陣圖——正是上古典籍中早已失傳,專用于聚攏萬民安息之念,重塑天地精神脈絡的……“民息陣圖”!
老道死死盯著那片連綿的星火,心神劇震。
他苦心經營百年的布局,竟在不知不覺中被人從根基上瓦解。
而在歸夢臺,林歇結束了一天的忙碌,正準備回屋歇息。
他習慣性地抬頭看了一眼那塊頂天立地的歸夢石。
今夜的月色格外清朗,灑在巨石上,泛著柔和的光暈。
萬籟俱寂,連風都似乎睡著了,整個天地間彌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與靜謐。
林歇能感覺到,這股安寧并非虛幻,它源于大地深處,源于無數個安然入睡的靈魂。
就在他嘴角浮現一抹微笑時,他的目光忽然凝固了。
他似乎聽到了一聲極其細微、發自歸夢石內部的輕響,那聲音不像是開裂,更像是一根繃緊了千年的弦,在今夜這極致的安寧中,終于獲得了一絲喘息的松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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