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
你們建廟,我蓋被窩
莫歸塵合上竹簡,指尖在“生意”二字上輕輕劃過,那冰冷的刻痕仿佛帶著一絲嘲諷。
蘇清微的怒火幾乎要將歸夢臺的玉階燒出裂紋,傳回的命令只有一個字:“查!”可查到最后,結果卻比預想的更加荒誕和可悲。
那些曾經在內門手持戒尺,滿口規矩與責罰的執事,如今換了身麻衣,成了“守夢祠”里慈眉善目的主持。
他們只是把“執法戒尺”換成了“安魂符箓”,把冰冷的門規換成了明碼標價的“入夢權”,骨子里的東西,分毫未變。
他在竹簡的末尾,用碳筆寫下了一行小字:“新的枷鎖,是從一句‘為你好’開始的。”
這份詳盡的調查卷宗送到林歇面前時,他正在歸夢臺旁觀察一塊新生的苔蘚。
他沒有像蘇清微那樣雷霆震怒,甚至沒有下達任何一道剿滅或抓捕的號令。
他只是靜靜地看完了卷宗,然后站起身,拍了拍衣角的塵土。
次日,歸夢臺那莊嚴肅穆的氛圍被打破了。
林歇竟親自動手,在臺子不遠處用茅草和竹子搭起了一座簡陋得有些寒酸的茅屋。
他從山下搬來幾捆干爽的稻草,鋪成通鋪,又從廚房里尋了口大鍋,架在屋外。
一塊歪歪扭扭的木牌掛在了屋檐下,上面用最樸拙的字體寫著五個字:“歇腳鋪——專治睡不著、想太多、心太累。”
很快,就有第一個被“守夢祠”高昂價格和苛刻“夢階”逼得走投無路的人找上門來。
那是個面黃肌瘦的樵夫,他小心翼翼地探進頭,聲音發虛:“仙長……我……我這兒……”
林歇正用一把大木勺攪動著鍋里冒著熱氣的藥粥,頭也不抬地問:“睡不著?”
“是……是!快一年了,整宿整宿地睜眼到天亮,腦子里跟有幾百只蟲子在爬。”
林歇舀起一碗粥遞過去:“喝了,進去躺著。”
樵夫捧著碗,手都在抖,結結巴巴地問:“不……不收點什么?不登記身份嗎?我聽說守夢祠那邊,連……連我等賤役,都要驗明出身……”
林歇終于抬眼看他,眼神平靜無波,話語卻像一把小錘子,輕輕敲在人心上:“睡覺還要批文?那你還沒病到家。”
樵夫愣住了,隨即眼眶一紅,不再多,捧著粥碗,幾口喝干,那溫熱的暖流順著喉嚨滑入腹中,仿佛熨平了積攢一年的焦慮。
他走進茅屋,聞著稻草的清香,倒頭便睡。
鼾聲很快就響了起來,沉穩而綿長。
這只是一個開始。
當夜,一位在南嶺豪強府上做了三十年仆役的老者,因為身份卑賤,被“夢階九等”判定為末等,連入祠祈愿的資格都沒有,輾轉聽聞此地,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摸了過來。
他在歇腳鋪的草席上,酣睡了整整一夜,醒來時,晨光正透過茅屋的縫隙照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。
老仆沒有立刻起身,只是側躺著,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滑落,浸濕了身下的稻草。
他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喃喃自語:“原來……我也配做個完整的夢。”
與此同時,遠在南境群山中的柳如鏡,卻在入定時感應到了一股遍布天下的詭異律動。
這股律動陰冷而貪婪,與地脈之氣糾纏在一起,像無數條細小的毒蛇,在神州大地的肌理之下潛行。
他的心神順著這股律動追索,最終指向了那些遍地開花的“守夢祠”。
每一座祠堂之下,都埋藏著一片微縮的“誓碑摹片”,這些碎片正借著百姓們祈求安眠的愿力,瘋狂抽取著他們夢境中最精純的元氣,將其轉化為最純粹的靈力,滋養著祠堂背后的主持者。
柳如鏡身形一閃,已至南嶺最大的一座守夢祠后院。
他閉上雙眼,指尖掐訣,一道無形的心咒如鋼針般刺入地脈深處。
剎那間,千千萬萬個壓抑至極的嗚咽聲在他神識中轟然炸響,那聲音不似人,更像是靈魂深處的呻吟:“讓我們歇……讓我們歇一會兒……可他們不讓……”
那聲音里蘊含的痛苦與絕望,讓柳如鏡如遭雷擊,他猛地睜開眼,嘴角溢出一絲鮮血。
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遠超想象,這不僅僅是斂財,這分明是在挖掘整個修行界的根基,用萬民的夢境作為燃料,來堆砌少數人的修為高塔!
他毫不猶豫地撕下自己一截衣襟,指尖逼出心頭血,迅速在布上寫下警示。
血字殷紅,帶著他心神的震蕩,他喚來貼身跟隨的青羽童子,厲聲道:“以最快速度,送往歸夢臺,交予林歇!”
林歇收到血書時,天色已近黃昏。
他展開那塊尚有余溫的血布,看著上面觸目驚心的字跡,神情依舊平靜,只是眸色深了幾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