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云崖子與石傀子并肩立在林歇的寢舍之外,沉默取代了語。
晚風拂過,帶起兩人寬大的袖袍,卻吹不散縈繞在玄霄山頂的詭異寂靜。
這寂靜之下,正暗流涌動。
自林歇陷入沉睡的第三日清晨,怪事便開始接連不斷地發生。
藥園里,一名負責照料“凝露草”的外門童子正小心翼翼地采摘,口中哼著不成調的歌謠。
忽然間,他歌聲一頓,身體以一個極其標準的姿勢盤膝坐下,雙手結印,臉上竟浮現出一種大徹大悟般的寧靜微笑,就此酣然入定。
身旁的草藥沾滿了晨露,他卻渾然不覺。
無獨有偶,藏經閣內,兩位皓首窮經的長老正為了一卷上古殘篇的注解爭得面紅耳赤,唾沫橫飛。
就在一人吹胡子瞪眼,另一人拍著桌子準備再辯三百回合時,兩人竟同時打了個哈欠,眼皮仿佛掛上了千斤重擔,動作遲緩地相互依偎,竟就著爭吵的姿勢,頭靠著頭睡了過去,鼾聲此起彼伏,和諧得不可思議。
最離奇的,莫過于青羽童子放飛一只訓練有素的傳訊鷹。
那靈鷹本該飛往百里外的分舵,卻在沖天而起后,于半空中盤旋兩圈,而后竟直直折返回自己的巢穴,腦袋一歪,發出了類似打呼嚕的咕咕聲,徹底bagong。
一時間,玄霄山上人心惶惶。
宗主莫歸塵臉色鐵青,他一邊下令嚴密封鎖消息,將所有沉睡者隔離安置,一邊又束手無策。
因為一個更詭異的共同點被發現了——所有陷入昏睡的人,無論是修士還是靈獸,腦后發根深處,都無一例外地浮現出一圈極淡、卻又真實存在的金絲紋路,宛若神佛腦后的光輪雛形。
“查!給我查清林歇入宗以來的一切!”莫歸塵的咆哮在風雷谷的檔案室中回響。
他親自來到此處,調閱了三年來有關那個懶散雜役的所有行動記錄。
卷宗堆積如山,大部分都是關于此人如何偷懶、如何睡覺的瑣碎記載。
然而,當莫歸塵將這些記錄與宗門地脈靈力波動的圖譜相互比對時,他的手開始微微顫抖。
每一次地脈出現異常波動的前夕,林歇,總會因為各種“巧合”陷入打盹。
有一次,宗門靈氣紊亂,他竟在演武場的旗桿下睡了三天三夜;還有一次,山洪暴發,暴雨傾盆,他居然就躺在膳食堂的屋檐下,任憑雨水濺濕衣袍,酣睡了整整七日。
而最不可思議的記錄顯示,那次他醒來后,風雷谷附近的三座廢棄靈礦,竟毫無征兆地自動完成了二次提純,品階憑空躍升了一級。
莫歸塵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一頁批注上,那上面是管事弟子龍飛鳳舞的字跡:“此子作息紊亂,心性懶散,不堪大用,建議調崗至思過崖挑水。”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莫歸塵先是低聲嗤笑,隨即笑聲越來越大,最后化作一聲夾雜著懊悔與荒唐的怒吼,一拳狠狠砸在楠木桌上!
“調崗?我們……我們他媽的,一直在用凡俗的規矩,去管一個夢神?!”
就在莫歸塵幾近失態之時,云崖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身后。
這位輩分最高的老祖并未多,只是默默返回自己的洞府,從一處塵封了三百年的暗格中,取出了一塊通體幽黑、觸手溫潤的奇石。
此石名為“歸夢石”,乃是上古遺物。
他將歸夢石輕輕置于林歇寢舍門外的青石板上。
起初,石頭毫無反應,但隨著時間推移,那漆黑的石面竟漸漸亮起,如同被水浸潤的硯臺,浮現出七個模糊不清的人形光影。
光影從左到右,一個接一個亮起,第六個身影的輪廓,赫然便是三百年前那個游戲人間、醉臥山林的醉道人年輕時的模樣。
而此刻,第七個,也是最后一個身影,正散發著微弱而堅定的光芒,其輪廓,與寢舍內安睡的林歇別無二致。
“不是他選擇了這條路,”云崖子看著石面,聲音低沉而悠遠,仿佛在對身旁的石傀子說,又像是在對這三百年的光陰傾訴,“是我們等得太久,久到終于等來一個,不怕‘死于安眠’的人。”
石傀子那雙由萬年玄鐵打造的眼眸中,閃過一抹幽暗的光華,他微微點頭,聲音如同金石摩擦:“第七燈燃,則舊約重立。”
與此同時,在現實世界無法觸及的夢境深處,林歇正赤著腳,行走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金色麥田之中。
風吹過,麥浪起伏,沙沙作響。